李翊浵挑了眉一笑,“自然是那个‘墨’。墨尊,是墨武钜子。”
萧琰大吃一惊,仰眉瞪目,“……钜子?”
她猜测母亲身份很高,但没有想到,竟然是墨家武宗的钜子——那岂不是,还在剑阁阁主之上?
她记得讲武塔的记载中,对墨武钜子都是语焉不详,不是忌讳什么,而是墨武钜子连墨门中的人都不清楚,只有看到钜子令才明白。她眼睛一时发呆,“……母亲是钜子,父亲、叔祖、曾伯祖他们,应该都知道的吧?那……”讲武塔里怎么没有相关记载?
李翊浵笑着解释道:“墨尊的身份是墨武钜子,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猜测,毕竟墨武这一代境界最高的就是这位了,除了她,还有谁可能是钜子?之所以各家都无正式记录,是因为谁都没有看过她出示钜子令,当然就心照而不宣了。”
萧琰噢了一声,转眼又奇道:“那阿娘为何知道?”她听母亲刚才说的那语气,绝对不是讲“应该是钜子”的意思,而是十分肯定,心里就奇怪了。
李翊浵神色暧昧起来,凑近她耳边低笑声道:“你阿公说的,咱们家祖宗见过她的钜子令,留下的帝王札记有记载。自高宗后咱们李家每代皇帝都知道。不过,干嘛要告诉外人?还是心照不宣呗。”她吃吃的笑。
萧琰揉了揉有些痒的耳朵,狐疑的看着自家娘亲,“母亲跟高宗皇帝……是,知交?”应该是吧,她听李毓祯也提过。
李翊浵眸光宛媚的看了女儿一眼,有着柔曼又旖旎的意味,“她们……应该是有过互相动心的。”
萧琰神情一僵。
陡然听到这么大个秘闻,她有些没反应过来……母亲那样的,也会对人动心?
她眨了下眼,觉得有些想象不出。蓦地皱眉道:“高宗有后君了吧。”即使高宗是大唐皇帝中唯一的后宫只有一人的,但也是有后君啊!萧琰立刻觉得不舒服了,怎么还跟母亲扯上关系啊?就算高宗是她最敬仰的皇帝也不行。
李翊浵听出她话里的不豫,心道宝树还真是对墨钜一心一意啊,便也生了恼,纤指在她耳朵上拧一下,语声带嗔:“瞎猜测什么!高宗动心之始就斩情了,一生都未与墨尊有过逾越,只为友不论情。说到律己克制,那些言必称君子的大儒也未必比得上咱们这位祖宗。”
萧琰立即面惭,《高宗本纪》中对这位圣人的“修身”评价就是极高的,是帝王中少见的典范,史家常讲“帝王无私德”,但高宗皇帝却是大唐皇帝中少有的“私德楷模”。萧琰最敬仰这位圣人私德就是一个重要的原因,这会被母亲一拧一嗔就惭愧了,乖乖道:“孩儿错了。”便伸手去抱母亲,缠着沐巾的脑袋还在她颈前亲热的蹭了两下。
李翊浵那分恼意立时如薄雪遇炽阳而融,心里已经回嗔作喜,脸上却还挂着嗔意,声音曼长的发出一声:“嗯——?”
萧琰这个时候就极聪明了,立即在她脸上亲一下,又凑过头去在她另一边脸颊上也亲了下。
李翊浵容色立转绚然,轻嗔她一眼,声音里已带笑,“还不赶紧的去穿衣?昭华已经应该过来了。小心她等不及,直接去你房里。”
一听见李毓祯的名,萧琰哎哟一声,蹭的一下回自己那边去了,拿起外裤穿上,又穿外袍,系革带,最后佩刀。
李翊浵已经叫了侍女进来服侍穿衣,上穿翠蓝色联珠宝相花貂皮里交领锦袄,下身杏红色晕繝锦八幅束腰长裙,腰束缠枝莲纹缎带,外穿粉紫色遍地银滚紫貂毛对襟氅,上下里外都是绚丽鲜亮色彩,却比不过她自身的容光绚烂,乌发还湿着披散在腰际,又添了两分慵懒和柔媚,萧琰回身便不由眼前一亮,迎上前去挽着母亲道:“您要是去到外面,别说大街九道,就是九十道也得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李翊浵咯笑一声,很愉悦的接受了女儿的赞美,伸手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条绯红发带,将萧琰披散的湿发扎成一束披在脑后,道:“这边没外人,在自家里就这么束着,等发干了再梳髻。”
萧琰道:“好。”
便挽着母亲胳膊出了浴房。
李毓祯正坐在正房寝卧外面的讌息室里拿一卷书看,见母女俩终于出来,抬眸笑谑一声:“还以为姑母与悦之喜相逢,乐不思膳了呢。”
她说着目光就凝睇在萧琰身上。
萧琰换上的这身圆领宽袖袍十分鲜艳明丽,富丽妩媚的联珠芍药花,繁复精致的缠枝菊花,朱红与碧色交织,袖端金银丝卷草花纹流光烁动,更增粲丽,但穿着衣袍的人却是清澈莹秀,干净剔透,对衬之下便有了月魄清媚的风姿,七分清澄,又两分明丽,一分妩媚。
李翊浵看了李毓祯一眼,眼中有嗔怒,谴戒,也有警告,神情声音却是欢悦的道:“我家阿悦就该多穿些亮丽的衣衫,才显出她的秀朗莹澈又俊丽清媚。”
李毓祯,笑道:“姑母的眼光一向是极好的。悦之这样极好看,以后是该多穿鲜色锦绣的衣服。”迎着姑母的目光清明,不怯,不退,有金石之坚。
萧琰心里嘀咕,怎么除了母亲外,一个二个的都想把她往花团锦簇打扮,哪天她真个成孔雀了!心里好笑着,却不知道母亲和表姊已经在悦笑欢语的对话中交锋一回合。
她侧头去看铜漏,见已经午正二刻了,回眸笑道:“阿娘,咱们快开膳吧,我饥肠都要辘辘了。”心里却是担心母亲教她踏舞后精力耗费过大,沐浴出来腹中已经空乏了。
李翊浵立即笑应道:“好。”牵了她手便往外去。
李毓祯听见萧琰叫那声“阿娘”时眉毛就微扬,心想十一姑母手段果然高超,这会就让萧悦之与她的关系亲昵至此了。
她抬步随在这母女二人身后,眼里幽凉浮动。
她一早就知道,以十一姑母阅人之多,必定早看出她不是处子之身了,若与萧琰相处,必定很快看破她亦非处子之身。如此,倒不如她袒露出来,何况她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瞒这位姑母,遂有廊上的感情流露和临走说“琵琶行”,以姑母那等聪明,只消一点怀疑、端倪,就能推知出整个事情来。
但她当先坦露了对萧琰的感情,十一姑母的责怒就会少几分。
她并不惧十一姑母的责怒,但这位姑母实在太有心机手段,她绝不愿意她成为自己与萧琰之间的阻碍。
李毓祯幽凉的眼眸曳动浮光。
她的字牌想必已在十一姑母手中了。
这在她意料之中。
也在她谋算之中。
却,终究,有两分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