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琚岚已经累到痛到丧失理智了,她婆娑着眼看向唐骊辞,水光朦胧:“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呀!”
唐骊辞愣了下,如果他现在刺过去,绝对是一刀两命!他……怎么可能出得了手?
“哈哈——”魔君闻言顿时轻笑出声,两人因为靠得近,靠得很近,近到他口嗤笑时热气从苏琚岚耳边扫过:“蠢货,只怕他自杀都不见得肯伤你半分,所以你好给本尊闭上嘴!”
苏琚岚盯着犹豫的唐骊辞,放弃挣扎的双手——带血的右手突然间狠狠抓向魔君的眼睛,在魔君忌惮地抬手直接扭断她这只右手时,指骨咯吱碎响中,苏琚岚左袖摆动,一道长袖闪电般射向唐骊辞,直接击中他的手将亡灵刀缚住拖回来,呼啸而来的刀尖精准地对住她以及她身后的魔君!
“玺岚!”唐骊辞伸手想要抓回亡灵刀,但是迟了。亡灵刀破风而去,直直瞄准苏琚岚的眉尖。
那位魔君才刚捏碎了苏琚岚的左手骨,抬眼间就看见亡灵刀迎面而来,按照这刀的利害,即便有苏琚岚身体挡在前方也完能刺穿过她的身子再扎穿自己,所以他直接将苏琚岚的身体朝这把亡灵刀用力推上去,后退着就要离开,苏琚岚却转身将一柄浸染着冥火与热血的细刃插入魔尊的胸膛正中央!她用尽身气力抵住手上的刀柄,直至刀刃部没入那毫不设防的胸口,亲眼看着它一插到底,没有遇到丝毫阻碍……亲眼看着它一寸一寸地穿透到他的后胸……
刀尖上,鲜红色的血不断滴落,很鲜红鲜红。
魔君瞪大了眼,呲牙咧嘴地咆哮出声,那一张獠牙面具瞬间噼里啪啦地绽裂爆开,紧接着六股力量从他体内朝四周散落像是主游魂在天地间逃窜,他歇斯底里地仰天咆哮,天地俱碎,一声墨黑色的衣衫又渐渐褪回原来的艳红色。
他缓缓低头看着插在胸口的那柄刀,薄如叶,透似冰,双面开刃,坚硬犀利,一丝凉薄的笑意忍不住勾起来,嘴角梨涡时隐时现,魔君伸手抓住握刃的那只手,微微抬起头,宛若琉璃的瞳孔里除了近得看不清面庞的苏琚岚,还有一柄逐渐放大的亡灵刀!
苏琚岚已累得将要往后仰倒,魔君忽然间捏紧她的手将她锁在右臂弯中,亡灵刀就以错开毫米的距离从她肩膀擦过,直接刺穿过魔君的胸膛,鲜血喷溅了苏琚岚的身。然后这两道鲜红色的身影顷刻间直直坠落,重重坠落在一座小浮山上。尘土飞扬间,苏琚岚摔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但她身下还垫躺着一个人,那只缩在她腰上的手逐渐力地垂落下去了,分不清是谁的鲜血渗入大地,在他们铺散开的红衣上开出大片大片暗红的花朵。
“赢驷……”苏琚岚痛得动不得,仿佛一瞬间心肝脾肺皆被剐了出来,鲜血淋漓、触目惊心。她低声嗫嚅地喊着,喉咙里渗出胆汁破裂一般的苦味:“……既然你是魔君……为什么还要帮我渡劫?……曝露各种线索透露你的身份?……一二再三地放过我?”
躺在她身下的魔君,此刻看不见苏琚岚的正脸,满眼所见皆是她紫色的长发,其中几缕凌乱地散落在他手心中。他轻轻握住,这双宛若琉璃的眸色很凄苦,凄苦得就像一个被迫喝苦药却没有糖安慰的孩子,但终他却是仰天长笑,“哈哈哈”连笑三声,“我原本就是魔君,凡事自然都该为我魔族的生存着想!今日能将你们人族毁得至此,我也不枉第七次重生了。所以我怎么可能一二再三地放过你,不可能爱过你!”他长笑之后的语调是执拗的狠毒,但那双宛若琉璃的目却逐渐失去光彩,似是有水滴从他脸上滑过,只是谁也看不到而已,然后这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地合上,唇色惨淡,他就像一个乖巧的孩子缓缓睡过去,一动不动,紫芒黑煞笼罩在他周身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引起他胸口一丝一毫的起伏了。
“玺岚!”
“圣君!”
两道身影是相继扑过来将他们分开了,苏琚岚转眼间就落回唐骊辞的身边,奄奄一息的她还能感觉到唐骊辞不断将自身力量灌注过来为她续命,恢复些许生机的她立即挣扎地扭头去看,看着通灵王抱着赢驷的身体飞速退回魔军之中,然后这股原本势不可挡的魔兵顿时因为这位魔尊的倒下而陷入混乱与痛苦中,丧失了战斗力,部像巢的雏兽那般迷茫助,好似也将不复存在与这片天地间了。
唐骊辞抱起苏琚岚满是伤痕的身体,惊恐不安地喊道:“玺岚,我们好不容易赢了,你千万要撑下去。”
苏琚岚嗫嚅地苦笑了一声:“我们……怎么可能赢?”
唐骊辞狂点头:“是,我们确实已经赢了!难道你没听见人族的欢呼声,还有魔族的哀嚎声吗?玺岚,你听!”他抱着苏琚岚走到浮山边缘,从天俯瞰而下,可将魔族逐渐衰败的场景尽收眼底。
苏琚岚的睫毛微微颤抖,确实是听见了人族欢呼的胜利声在魔族逐渐衰败的哀嚎声中越来越明显,她终于撑开眼皮,望见那数量庞大的魔兵集中到沼泽中央沉默地不再发动任何进攻,耳边再度响起赢驷那句“我原本就是魔君,凡事自然都改为我魔族的生存着想”,她垂头轻轻道:“我们哪里赢了……他们也哪里输了……”即便是输,也只是输在赢驷的任性上。
莫名地,苏琚岚望着那片魔兵,忽道:“骊辞,你说会不会有这么一天……人魔可以同处这片蓝空之下,然后永不再战?”
唐骊辞似乎被戳中要害处,一时间再答言。半晌,才开口道:“我不知道,但世人都希望和平。”
闻言,苏琚岚轻轻笑着“嗯”了一声,道:“我们是人都觉得魔族是死敌,只要相互耗着、僵持着、战斗着,就总有一方能胜出,另一方消灭。可是我突然间觉得,原来有些事情从来就没有输赢之说,没有对错之分,只是大家的原则和立场不同而已。”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和熙,但是眉宇间却又有着解不开的哀愁和期冀。
“通灵王……”落日沼泽上忽然想起苏琚岚比清晰的声音,统帅魔兵的通灵王不由得望向声源处,其他生灵亦不由得安静下来,只道——“这场战争平手,你们魔族没有赢,而我们人族也没输,不如就此歇战……从今以后,以落日沼泽为中心的周边那三十座被你们毁得寸草难生的城池,便是你们魔族的领域,城池边缘外则是人类的世界。魔族亦是生灵,只要不再嗜血残害其他生灵,理应存在于这片天地之间。通灵王,你希望人魔互不越界,永不再战吗?”
通灵王一时间错愕地怔在原地,万万没想到苏琚岚突然间说出这种话来!因为圣君倒下后,魔军群龙首,不就给了人族趁虚而入连根拔除的佳时机!人魔积怨已久,此次又是事关各自存亡的关键时刻,苏琚岚她居然……居然……他惊愕的嗫嚅不已,左右环顾着两侧表情是惊愕的双面法王和翔鹰王,他们亦是半惊半喜的回望着他,通灵王瞬间觉得压力倍增,忍不住加体谅手中的圣君殿下承担已久的责任,又是多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定定望着站在浮山之上的唐骊辞和他怀抱的苏琚岚,隔了良久,才道:“玺岚少主,你说话可算话?魔族有安身之地,只要互不越界便永不再战?”
苏琚岚道:“永不再战。”然后她终于累了,慢慢地垂下了双手。
永不再战,四字泯恩仇。
这场神罹之战,以“永不再战”的结局录入史册,就此落幕。
战后的半年间,聂栾率领土系宗师等在人魔领域的交际处早起了首尾相连且连绵起伏的城墙,直接将人魔交际处区分开。在这半年间,虽然修炼界和四国朝臣在脱险后先是侥幸地拍着心肝直呼万幸,但转眼间又开始各种陈述各种理论“为何不趁着对方群龙首趁机斩草除根,怎还提出人魔共处的荒谬之话”!说归说,因为倡导“人魔共处”的双圣国在聂栾的治理下日渐强盛,强到力量几乎可敌四国联盟,这些舆论也就渐渐消灭下去。
庆幸的是四国联军虽然死伤甚多,但好在相识的人均是重伤并不亡,在这半年期间由周博通易山峰以及轩辕学院的老师们等等东奔西走的调理,胡砂、傅仪、尕娃、公孙锦币等等少年在短暂的闭关调息之后都相继复原,还从战场中积累了足够实践经验进而纷纷修为晋升,赢尊王、邵祖旭、聂栾等老成高手自然也不必说。但令人啧啧称奇的却是魔族真的遵守与苏琚岚当日的承诺,从未跨过那条交际处。
除却在聂栾的辅助治理下日益壮大的双圣国,燕赤国弱得有名实攀附了殷悦国,殷悦国便成为原本四国之首,傲风国次之,永固国第三,诸国休养生息,放眼望去,晴天下是一片朗朗的太平。
又等了三个多月,将近七月初七,看着黄历就是一个吉利的日子。从白天起就万里云,骄阳似火,大陆上遍地开花,其中以紫色蛰岚花为旺盛。这种花种是从白赤城传出来的,据说是一位高修为的土系女宗师闲来事栽培,又因为借了本城城主的字命花名,使得这花便名声大噪,传遍四国,引起数人的热捧跟栽培。
当然这日子吉利不仅仅是因为蛰岚花开得盛,而是自那场战役结束后,重伤的苏琚岚、唐骊辞、玉崔嵬、傅仪四人就在白赤城闭关修炼,不再露面,如今算了算日子正是要出关的日子。所以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在这蛰岚花盛开的日子里四国大庆,四国四位君王是日夜兼程亲自赶往白赤城道贺,让这座向来一直倡导低调的白赤城始终低调不起来。
白赤城宫殿内,阵法严守的房隔壁有四座厢房,每间厢房门紧闭,看似平静,但是一旦靠近就能感觉到里面传来非常强大的施压力量。随着宫内城外各种锣鼓喧天,房里依旧寂静声。
第一间房里是盘腿坐在蒲扇上金色斗气日益高涨的傅仪,他眉目紧闭纹丝不动,一个法阵在头顶盘旋飞动。
第二间各处溢满幽蓝色的火焰,着半身的玉崔嵬盘腿悬浮在半空中,蓝色火纹爬满身映照出比妖魅的姿态。
第三间是唐骊辞,他同样是盘腿坐在床榻上,数玄金色的芒光肆意飞舞在大半个房间中,只余下三分之一的空间则是熊熊燃烧的血色冥火。
至于第四间房,则非常黑暗,非常安静。房内的忽然被风吹开,月光透而入,照得房中的那少女面庞晦明不定,模糊一片。随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房内的烛瞬间自燃,这少女就睁开了眼,拂袖扫去静坐太久故而落在身上的灰尘,然后起身下榻。一条拇指粗细的金龙盘旋在卧榻角落,正呼呼大睡,偶尔打个饱嗝,擦了擦鼻子后又贼兮兮笑着睡着,估计是做了什么逞心如意的美梦。
苏琚岚望了金龙一样,笑了下,抬头望着外面清月明照的金色,鼻尖嗅到一阵清香,萦萦绕绕,似有似,只淡淡地引着人靠近。她走出房间,侧目扫了其他三间房一样,目光如炬的她即便隔着厚厚的墙与门依旧能看清楚里面三个人的复原情况,估计明日都能出关了。
房的庭院是一片寂静,除了房阵法森严导致外,还有聂栾为了不影响他们四人调息复原就禁止了所有人出入,所以苏琚岚才能一个人肆意走在庭院中,看着满园开着紫色的蛰岚花,开的那样盛意恣肆,在倾泻直落的清朗星光中如梦如幻。
“轰——轰——”
宫墙外的夜幕接二连三地响起烟花爆竹的声音,满树梨花璀璨盛放,将夜幕下的白赤城映照得亮如白昼。街道上人来人往,遍布四国各种喜庆的吉祥之物,朗朗入口的也是各国口音。
苏琚岚戴帽遮颜缓缓走在街道上,没有人知道她因为道行高深而提前出关了,所以在白赤城街道上闲逛的她经常撞见了逛街的熟人,例如萧宸、贺茜、邵乐、翦羽等等人,却人注意掉擦身而过的某个人居然就是他们这些时月殷殷期盼见到的人,亏他们口中还在议论纷纷着:“太好了,都一年了,明天就可以看见苏琚岚和唐骊辞他们了……”
苏琚岚依旧朝前走去,朝着人烟渐渐稀少的城墙走去。
她想攀上城墙头望望远方景色,却被守城的两名侍卫拦了下来,苏琚岚便拉下兜帽,这两名侍卫瞬间惊得结结巴巴了,“这……这……这……”半晌过后,在苏琚岚已经穿过他们踏上城楼了,这两名侍卫才总算回过神来,面上蹭的一下红了起来,别过脸竟有些扭捏地行礼:“郡主金安!”
苏琚岚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望着灯火通明的白赤城,四周人,那些侍卫即便很知道苏琚岚激动难耐却还是本分地守在岗位上,她这才缓缓转过身望着白赤城外,远方那一片黑漆漆的天与地间,有一道星光突然间降落,直接飞到了她的面前,原地化成了翔鹰王。
苏琚岚淡道:“翔鹰王,人魔两族已经约定好绝不越界且永不再战,希望你约我见面不是因为一时之气想单打独斗,若真是这样,那就毁了我们两族唯一一次和平共处的机遇了。”
“你放心,现在两族这番相处也算不错,我再鲁莽冲突也没必要毁了这一切!”翔鹰王回得也是斩钉截铁,“我找你,纯粹是有些事情必须告诉你,让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别在错怪好人了……不对,是好魔!”
苏琚岚看了翔鹰王一眼:“到底是什么事?”
翔鹰王沉声道:“其实这是我们魔族历代相传的秘密,只有圣君殿下和法王有权知道,就算是郝师璇当初皈依魔族怎么从旁侧听也听不去的秘密——那就是我们现在的魔君殿下其实有七个!你们见到的魔尊,从头到尾一直都是七个!”
“七个?!”苏琚岚霍然抬头,深灰的眸里终于跃出一道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