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在上林苑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对付衡阳王, 殿下实在太过冲动。如今御驾被惊, 被缉拿到的刺客都是从你太子府派出去的人,他们若是死士还好,可偏偏不是, 殿下这是自己把自己的把柄交到了旁人的手中啊。”
太子府书房里, 自从遭贬之后便日益沧桑的温恢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坐在那儿的黎煜,只觉得头疼无比。空有一腔算计人的心思,却无半分头脑,若非这是自己的亲外甥,他此刻都想拂袖而去。
黎煜起初还抱有一丝侥幸的心理,眼下听了温恢的话,一下子就慌了起来,再顾不得什么端什么太子的架子, 走到温恢的跟前,扯住他的衣袖, 语带恳求地道:“舅舅,你这次一定要救我啊。黎烨分明是和黎煊串通一气来算计我的,如果, 如果真的叫他们得逞了, 我……舅舅, 您看在我母妃的面上,一定要帮我啊这次。”
温恢扶着黎煜,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道:“事到如今, 只有一条路了。”
“什么?”黎煜眼睛亮了起来。
“实话实说。”温恢转身走到窗前,看向窗外秋叶纷落的萧瑟景象,缓缓道,“向陛下坦诚你刺杀衡阳王一事,如今衡阳王安然无恙,你大错并未铸成,陛下最多不过大怒,你也正好借此机会蛰伏,等建州王和衡阳王日后相斗,便是你坐收渔利之时。”
这是温恢思量许久之后最稳妥的法子,然而黎煜却不同意。
承认了行刺黎煜之实,定会令云惠帝对他失望,眼下自己这个太子之位本就岌岌可危,如果添了这弑弟的罪名,他这个太子也算是做到了头。
温恢劝道:“殿下,两害相权取其轻呐。”
“不行。”黎煜眯起眼,看向温恢,突然道,“此案父皇全权交给温时慕彻查,舅舅,你去找他,让他想办法把罪名安到黎烨和黎煊的头上去。”
温恢一愣,苦笑道:“殿下想来是糊涂了。”
不提他们父子不和已久,就单凭温羡和衡阳王的交情,黎煜所言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黎煜却道:“温时慕记恨你不过是因为当初小宋氏之事,舅舅你就去跟他道歉,不行就贬了宋氏为妾,温谦为庶,让温时慕回来继续做温侯府的嫡子啊。只要能拉拢了他,黎煊就没什么可以跟我斗的了。”
温恢静静地看着黎煜,眼底的失望之色愈来愈浓,然而想到身在深宫处处不容易的胞妹,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老臣姑且一试吧。”却不愿以舅舅自称了。
从宋仁遭贬到宋家灭门,从定国公府落败到如今的地步,温恢夜夜惊梦,一桩桩都是陈年旧事,梦里他为了功名利禄,为繁华遮掩,辜负小宋氏,逼走出息的嫡子……梦醒来,他看着睡在身侧的宋氏,辨不清这么多年碌碌何求。
离开了太子府,温恢没有乘坐轿辇,踽踽而行,一路走到相府的门前,立在石阶下,他抬头看向温府门额上悬着的鎏金“温府”二字,忽然扯了扯唇。
守门的小厮是识得温恢的,见着他立即就变了脸色,虽不敢以下犯上驱赶他离开,但也一脸不耐地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冲温恢道:“您请回吧,我家大人说了,不见客。”
“你可知我是谁?”温恢皱眉冷声问道。
嗬,不就是抛妻弃子的负心人么?小厮心里不屑,面上依旧淡淡,道:“我家大人有言,甭管谁来了,他都没空见。”自家大人要查案,还要陪夫人,哪里还有空应付什么外人,小厮心里如此想着,又看向温恢继续道,“温侯爷,您也别站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教人看见了也不大好。”
温恢气结,拂袖要走,一转眼就看见隔壁武安侯府的大门打开,颜桁一脸喜色地拎着一坛酒出来了。他看着颜桁一路走到自己跟前,见他对自己视而不见,径直越过自己步上台阶被迎进温府去,脸色顿时黑成了锅底。
温府的大门内,颜桁伸手拍了拍那守门小厮的肩膀,夸了他一句:“干得漂亮,下次再见着了,直接一盆水泼过去,出了事,本侯给你顶着。”
温恢登门的意图,颜桁就算心思再粗也能猜出七八分。
十多年不管不问,到头来为了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草包外甥倒愿意拉下脸登门了,真是不知道温恢的心是怎样偏长的了。
转过影壁,绕过曲廊画楼,颜桁轻车熟路地走到了竹里馆。
昔日温府外人止步的地方,倒成了颜桁来去自如之地。他一路进了园子,并不踏足温羡的书房,只在竹林旁的石桌旁坐下,一边弯腰去逗摇着尾巴跑过来小不点,一边对从他踏进竹里馆就跟在自己身后默默不语的常达道,“去把你家大人叫来吧。”
武安侯隔三差五过来找自家大人喝酒,温府的人见怪不怪。常达知道是因为在武安侯府里那位武安侯夫人管束武安侯管得紧,这位才会偷跑来这边解馋,便也没那么急着去寻温羡了,只与他道:“这个时辰大人应该正在陪夫人喝汤,劳烦侯爷稍等一会儿。”
颜姝双身子,月份大了,温羡越发小心翼翼,特意找了万俟燮开了滋补调养的药膳方子,每日熬了汤与颜姝服用,甚至为了让颜姝乖乖地喝汤,他也会每天陪着她吃一点。
颜桁知道这事,倒没有多说什么,径自拆了酒坛的封口,往碗里倒了点,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两碗酒下肚,颜桁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他抬头就看到温羡一身常服走了过来。示意他坐下以后,亲自为他倒了一碗酒,颜桁也不寒暄,很直接地与他道:“方才你那老子登门了。”
“我知道。”在他过来的时候,早有人把消息与他说了。温羡抿了一小口酒,淡淡地道,“想来是为了上林苑之事,为了太子而来。”
“嘁,这酒得大口大口喝才有滋味,你这样实在白瞎我的好酒。”颜桁嫌弃了一句,又端肃了语气问他,“说起来,上林苑之事,太子应该的确是无辜的吧。”
温羡不置可否,晃了晃碗中的酒,勾唇浅笑:“兴许无关,但并不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