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沿着兰舟湖畔的白堤缓行, 穿过一片小竹林, 来到一条清澈蜿蜒的小溪前。颜姝看向踏上浅溪石块的温羡,见他转身朝自己伸出手,还有些回不过神, 想不明白自己缘何也有这般大胆时候, 竟然抛下翠喜,独自一人随着温羡越走越偏?
目光落在白皙的掌心上,颜姝轻轻地咬住下唇,犹豫了一下,瞥见温羡蹙眉,立时就将小手搭了上去。温热的大掌轻轻裹住柔软的小手,颜姝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看向潺潺的流水,不过片刻她便顾不得其他, 脚下的湿滑让她不得不集中注意力,小心翼翼地由温羡牵着她走。
过了小溪, 又走了一会儿,颜姝抬目四望时,入眼皆是开得正好的夭夭如雪堆枝头的杏花, 一阵轻风拂过, 漫天的花雨更是教人惊艳不已。颜姝眼睛一亮, 忍不住快走几步,走入那纷纷飞落的杏花雨中, 旋身一转, 开心地笑了。
温羡则是步履缓缓地跟在颜姝身后。看着小姑娘笑靥如花, 露出少见了少女娇态,温羡亦是弯唇浅笑起来。
“这里真美!”颜姝立在一棵杏花树下,伸手接住一朵飞落的杏花,不禁喟叹一句,“温公子,这么好看的地方,你是怎么找到的呀?”
在颜姝的认知里,温羡年少入仕,浸身案牍,少有闲暇,而此一处虽离兰舟湖不远,但也藏得隐秘,等闲很难有人能够发现这妙地。
温羡踱步走到颜姝跟前,伸手摘去落在她发上的花瓣,之后才抬起头环视四野杏花,薄唇轻勾,语含笑意地道:“说起来,这里的杏花还是当年我亲手栽下的。”
见颜姝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眸底是毫不掩饰的惊讶与好奇,温羡觉得好笑,转身引着她一路边往杏花林中走,边徐徐解释道,“这里远离信陵城,环境清幽本是静心读书的好地方,我在这里闭门读过几年书,当初一时兴起,才让人在书舍四周栽下这些杏树。”
话音落,脚下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颜姝抬眸,就见一座小小的院子出现在了眼前。
不比颜家在鹊山脚下的别院宽敞,眼前这座院子只有简简单单的两间竹屋和一个搭棚小厨房,院墙只用篱笆桩围了起来,看上去似一般农舍,确有几分返璞归真的意味。
跟在温羡的身后进了院子,颜姝好奇地东看看西瞧瞧,意外地发现这里被人收拾得十分整洁,一草一木,井井有条。
“公子常来此处?”
温羡摇了摇头,道:“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察觉到小姑娘的疑惑,他轻笑了一声,添了句,解释道,“这里每天都有人过来打扫清理。”
当年他被温恢赶出定国公府,书院院长不敢明着得罪定国公,将他从书院开除以后,暗地里寻着他给他安排了这一处读书的地方,并且每隔三天还趁着夜色出城到这里来授课解惑。这小小的简陋院落,承载了温羡不少记忆,又于他别有意义,故此,即便温羡入仕离开这里,还一直安排人精心打理。
颜姝了然颔首,目光落在半开的窗户上,眼前仿佛出现一个清隽少年正伏案习字读书的画面,嘴角不禁微微一弯。
温羡没有领颜姝进屋,只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便与她道:“起风了,我送你回去。”
深林风寒,裹着淡淡的料峭之意,纵使温羡想与小姑娘单独多呆一会儿,也还是顾及她的身体,怕她受了风寒。
颜姝点点头,转了脚下的方向离了小院,才要沿着来时路往回走就被温羡喊住。
“从这边走两步就是兰舟湖,乘船回去正好可以赏一赏这春日湖光。”
颜姝没有异议,跟在温羡的身后,不一会儿就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湖风,抬眼时,兰舟湖便已近在眼前。放眼望去,颜姝意外地发现这一处竟是与来时的地方东西相望。
“过来。”
低沉的声音响起,唤回了颜姝的神思,她看过去,就发现不知何时温羡已经站在了一只乌篷小船的船头。风卷起他白色衣摆猎猎,浩渺氤氲的湖边衬着长身玉立的他恍似那水墨山水画中独立孤舟的谪仙,让人移不开目光。
一声轻笑从温羡的唇边溢出,羞得颜姝匆匆收回视线,耳尖偷红。
扶着温羡的手,借力踏上乌篷船,船身轻晃,颜姝的手才松开又一下子抓住那只温热大掌。
小小的乌篷船,颜姝与温羡并肩而坐,同赏湖色潋滟,倏尔颜姝的目光落在身边人腰间系着的玉笛,记起他曾说的那首名为《念》的曲子,犹疑半晌,还是忍不住咬了咬唇,轻声问起曲子的来历。
她记得,他曾说过,曲子是他写的,也不是他写的。
听颜姝再一次问及那首曲子,温羡眸光微闪,解下玉笛握在手里,指尖轻轻划过笛身精致的刻纹,他嘴角笑意淡了些,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若问这曲子真正的出处,说来也算是奇谈。”凤目幽深,他的目光落在颜姝莹白的小脸上,见她一脸怔色,才勾了唇浅笑,继续道,“从前我曾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只有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少年。少年被奸人陷害,小姑娘无意救了他一命,少年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让人暗地里看护小姑娘,偶尔让派出去的人说一说小姑娘的近况,渐渐地少年知道了很多关于小姑娘的事情,知道她身子不好与苦药汁为伴,知道她喜读游记,渴盼能够离开深宅去看看湖光山色……孤独的少年慢慢地对小姑娘上了心,可当少年在外云游时,手下的人却传来了小姑娘定亲出嫁的消息。少年星夜奔波赶回去,看到的不是小姑娘出嫁的十里红妆,而是猎猎白幡和三尺素棺……少年后来位至高官,得罪权贵,流放边地,半道投江自尽,遗物只有一本泛黄的诗集,诗集里的簪花小字注解恰是出自那小姑娘的手笔……那个梦我反反复复做过几回,醒来后总觉怅惘,便将梦里故事谱作一曲。”
“原来是这样啊……”颜姝低喃一声,感叹于温羡梦里的故事,又莫名生出几分感同身受的悲哀,一时反而沉默了下来。
温羡见颜姝的神色不对,悄悄握紧了手里的玉笛,半晌才开口问她:“姝儿对这首曲子很感兴趣?”
他突然的亲昵称呼让颜姝惊得回了神,又悄悄地红了脸颊,她别看脸,看向碧波微微荡漾的湖面,轻声道:“其实,我曾在梦中听过这首曲子,只不过每次都只听到一点儿。”语气里有些小小的遗憾与惋惜。
握紧的手微微松开,温羡转了一下手里的玉笛,忽而轻笑一声,对颜姝道:“想不想再听一回?”
玉笛横呈,修指轻动,悠扬的笛声婉转响起,起初一声一声如泣如诉,至哀极却倏尔转了曲调,渐次将哀伤淡去……颜姝静静地听着,恍惚间如入其境,似走了一回温羡梦中的故事,最后却只置身苍茫,隐约见白衣倚新坟,横吹玉笛,曲调哀婉。
听完整首曲子,颜姝半晌才回过神,不由问了句,“为何最后悲伤都消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