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沉着脸:“篝火大会?战争还没结束,开什么宴会?”
传话的卫士一怔:“已经结束了啊。咱们已经大胜了啊。海寇王咱们都擒住了啊。”
李信还是默然不语。
卫士看他的样子,觉得他实在是想多了。几个月的战争让人身心俱惫,好不容易有放松的机会,卫士对李二郎挤挤眼睛调笑道,“李二郎,你别再杞人忧天了。我们校尉都说了,让领着你也去开开胃,玩一玩!李二郎你这个年纪,正是最热血的时候,没玩过女人哪里行……”
李信将手中活交给了手下人,亲自去见雷泽的校尉等人。
他一走,自己手下的兵也开始轻松地讨论着晚上的庆祝。李信也懒得管,直接去军营帐篷中找校尉。他沿路过去,每个人都手舞足蹈,气氛松快,仿佛他们已经彻底打败了海寇一样。校尉都舍得把军ji们拿出来赏他们了,这些好久没在女人身上纾解的士兵们,全都急不可耐地等着晚上的到来。
李信一路过去,一路荤话从耳过。
军营中将军们也在轻松笑着讨论如何处置海寇王秦风鸣,他们打算从秦风鸣这里下手,把海寇一个个击落。听到外头的欢呼声,将军们也自得无比,忽然厚毡帘被掀开,少年郎君阴着脸进来,嘲讽道,“庆祝什么?只是抓住了一个大头,就这般兴奋。焉不知这不是对方的一个计谋?”
“什么计谋?海寇王都被我们活抓了!”
“他还有个长子,”李信一脸平静,“我几次与他那个长子打交道,对方比他父亲更狡诈更悍勇,我们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松懈。”
将军们愣一下后,承认李信说得有道理。但是命令已经传下来去了,朝令夕改,他们岂非脸上无光?怎么能李信一说,他们就听李信的?那到底谁才是主将呢?于是校尉恼羞成怒,粗声道,“海寇王被擒,海寇们四面逃散!就是海寇王长子用最快的速度把剩下的海寇全都集中起来,晾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攻过来!他们刚大败过!士气最低落!”
李信挑眉,笑道,“但是这也是我们最放松的时候。”
“李二郎!你休要妖言惑众,胡言乱语!”校尉大怒,“这里我说的算!我让兄弟们爽一把,你自己要洁身自好管你自己去,管别人干什么?”
李信冷笑一声,摔帘而走。
回去后,众人就都知道李二郎再一次和雷泽将军们的意见不合。且李信想法不和,还不会光说不动。他直接下令,晚上要领一队人出去巡逻练兵。其他人也不能出这边的军营,去那边狂欢。众人怨声载道,可是主将跟他们的待遇一样,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正是秋高气爽时节,夜幕沉沉,李二郎站在哨台上,与卫士们一起望着汪洋大海。江海在夜中如墨水涌动般,幽黑无边,起伏翻浪。他心事重重地看着夜中星火渐起,听到四面八方的将士说笑声。
他垂着眼,心中喃喃:眼下大仗已过,该是写信让李三郎过来的时候了……
他在哨台上站了良久,思索良久,打算下去喊人出发时,忽听到清亮的鹰鸟声。
少年站住,回过身。
片刻的时候,站住他身后的卫士,看到少年郎君阴沉的面色很快消融,眼中带上了笑意。他们抬头,看到苍鹰在空中盘旋,拍着翅膀从高空中飞下来,而李信望着大鹰,目中充满了温柔的笑意。
温柔?!
几人惊恐后退:李信还有“温柔”这种眼神?真可怕!
李信抬起手臂,那只空中盘旋的黑鹰就落在了他的手臂上。利爪扣住少年郎君的手臂攀立,苍鹰犹记得这个郎君昔日驯它时多么麻木无情,若非年轻漂亮的小娘子善解人意讨人喜欢,大鹰觉得自己才不会被这个人驯服。
所以落下时,大鹰毫不怜惜地抓破郎君的衣衫,利爪在他手臂上狠狠抓了几道。
李信啧啧,手抓着鹰喙摇了摇,笑道,“这么记仇?”
他熟练地卸下竹筒,借着昏昏灯火,去看竹筒中写了些什么。大鹰从他手臂大摇大摆地踱到他肩头,又报复般地再在少年的肩上抓了几道。它无意中看到郎君衣衫破了后露出的血迹,身子僵了一僵,还以为是自己抓破的。
大鹰怕极了这个少年郎君的戾气,它掩饰般地扒拉扒拉郎君被他撕开的衣衫碎步,遮住郎君肩上的伤口。它摆出此地无银的架势来,装模作样地叫了几声,站在李信的肩头,与李信一起去看信。
身后的卫士被这只鹰高傲的架势简直惊呆了:李二郎怎么驯的鹰啊?这鹰都快成妖了吧。
李信微笑:“不是我的功劳,是我家……表妹的功劳。”
他只驯服了这只鹰,之后都交给了她。大鹰与她处得非常不错,她常常写信告诉他,李信全都知道。
少年说起“表妹”来,声音不自觉地轻柔下去。强势的郎君低下头,睫毛微颤,火光映着他脸上的表情。他刚硬无比的面孔,在灯火中,显得何等柔情缱绻。这般的温和怜意,与他平日鲜明无比的作风对比,实在让人震撼。
几人不觉想到:李二郎的表妹……哦哦哦,懂了。
那位表妹该是何等的风姿,才让李二郎化为绕指柔,连说话声音都轻下去呢?
风吹猎猎,海浪呼啸,一重重的松涛悠远而近。萧萧高台,少年郎君借着烛火微微,粗糙的指腹怜惜地抚摸着那斑斓竹简中的清丽字迹——
“表哥:
见信如晤。苦夏已过,秋月无边,冬雪将至。城门已开,农商渐通,百工开业。凉风有信,传我思意——君待何时归?“
李信笑起来。
他笑起来,邪气中,又透着让人脸红耳赤的味道。
他飞一般跳下了高台,在浓夜中失去了踪迹。在带兵出行前,李信趴在帐中案前,咬着兔毫,与闻蝉回信道,“亲亲知知小心肝儿……”
秋日天凉,枫叶红了一大片。南方不比北方,北方这时候已经草木枯黄。在南边,秋日像是三季共存般,草木有些葱郁有些黄嫩,唯独没有万物皆杀的冬意。霜河渐冷,水一天比一天凉,空气潮湿,江风每日每日地徘徊。古木参天,三江七泽,金淡色的风从北吹到南。
日子无忧无虑,没有尽头般,好像要这样一直过到天老地荒去。
闻蝉收到父母的信件都不知道收了多少封了,却一直等不到李信回来。
当她再次收到表哥的信件,再次看到熟悉的“亲亲知知小心肝儿”时,闻蝉脸僵了僵。她放下竹简,摸摸自己的心口,还是无论过多少次,李信在信中喊得那么肉麻,她都有头皮紧麻的感觉。
大鹰抓着窗棂叫一声,吸引小娘子的注意力。
闻蝉偏头,笑看它,“你见到我表哥了么?”
大鹰叫一声。
闻蝉再问,“他受伤了么?”
大鹰心虚地转开眼,拍开翅膀捂住眼睛,扑腾两下后飞远了。
闻蝉:“……”
进来端茶点的青竹噗嗤乐:“这鹰莫非真的成精了?听得懂翁主你在说什么?我怎么觉得它那么心虚呢?”
闻蝉手中还拿着大鹰传回来的竹简,脸颊因为李信的称呼红扑扑的,她喃喃自语,“我怎么知道?”
青竹问:“你们总是大鹰大鹰地叫,都不给起个名字么?”
闻蝉摇头,“我表哥就是喊大鹰啊。我以为这个就是名字?”
青竹:“……”
嘴角直抽。
主仆二人正在屋中说着闲话,突然间,碧玺一阵风似的跑进了屋中,带得竹帘一阵晃。青竹皱着眉正要斥她惊了翁主,碧玺手扶在门上,喘着气跟翁主告状,“翁主,李二郎背着你养小情人!那小情人……”碧玺的眼神一言难尽,支吾道,“哎呀您见了就知道了!”
半刻钟后,主仆几人到了李二郎的院落中。侍女们为翁主搬来了方榻坐着,而闻蝉眼神复杂地看着跪在下方抽抽啼啼的小娘子。
那女郎,与她容貌七分相似。
就连哭泣时——青竹小声,“您小时候就是这么哭的。”
闻蝉:“……”
李二郎……与她容貌相似的女郎……还有整整三年的分离……
闻蝉抿起了嘴角,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