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重华一时没想出来,眼珠子在屋里打转,看见香炉旁搁置了本书,忙使唤画碧过去拿。她心里为三叔愿意逗留而感到开心,遂解释道:“三叔你知道的,父亲总嫌我愚笨,我都不敢向他请教。”
谢元盛从武轻文,她请教到自己头上是真的意外,不过面色不动,只淡淡回道:“无碍。”
画碧取了书籍过来,表情有些奇怪。
谢重华没明白,看她走近就道:“把书给三叔吧,再搬个凳子过来。”
嗯,叔父点拨侄女念书,很温馨的场面。
谢元盛从侍女手中接过书籍,看着蓝皮封面上的《桃花纪事》四个字愣了一下,觑向那边满脸求学的少女,终是在侍女搬来的锦杌上坐下。
谢重华尚未意识到,让钱妈妈去给三叔上茶。
钱妈妈见她居然难得想念书了,也不管小主子求问的是谁,心里正乐着她能开窍向上,连忙应了亲自去茶室张罗。
“二院的门锁没这么早落的,三叔你不用担心。”谢元盛住在外院的,谢重华以为他急着回外院,如此宽慰了句。
谢元盛已翻开书来,首页就有几句话被人用红色线条划了出来,不是寻常的墨香,竟有些花香的气味。又往后翻了几页,发现书上颜色各异,竟似是随笔,他初次见人如此不爱惜书籍的。
再翻下去,见她在“那李家公子身高八尺,面如冠玉,双目若星、唇若樱桃,淡笑间便将桃花姑娘的心给俘虏了”几句话旁打了个大大问号,谢元盛就着话本递过去,似笑非笑的说道:“这就是你所不懂想让我解说的?”
他听说过府中的三侄女被大太太宠的不像样,被大老爷送去女堂里念书却偏爱在夫子教学时偷看话本,只是没料到她看个话本也能这么认真。
谢重华面色涨红,尴尬道:“我、我拿错书了。”她垂着脑袋终于想起来了,这是清明上山前自己看的那本趣书。
谢元盛抬手,正要说话,就见自己指腹上染上了红红绿绿的颜色,再翻前面,是侄女的笔记被自己磨花了。
他绷紧了脸。
谢重华说完话就低头一副听话的模样,半晌没听见三叔说话,适逢钱妈妈奉茶进来,抬头视线定在那修长的手指上,她脸色更僵硬了。
“这是唇笔,我沾了胭脂做的笔记。”她小声的解释。
谢元盛不知该怎么说她了,觉得口渴,可是面对金鱼戏莲的青瓷茶盏,他实在伸不出自己的手。
谢重华察言观色,突然似明白了什么,同照影道:“取水,给三叔净手。”
谢元盛洗了手,又捧着茶,望着侄女不语。
谢重华硬着头皮道:“其实这处我当时看的时候是觉得不合理,一个堂堂八尺的男儿怎么会生了张樱桃小嘴呢?不说男子,就是现实里我连这样的女子都没见过,三叔难道不觉得离谱吗?”
哦,这就是她打问号的原因。
谢元盛闻言,下意识的就去看她的唇。她五官精致,唇瓣也是相当小巧,不染而红,衬着她白玉般的面颊十分相宜,特别赏心悦目。
耳边传来她怯怯的唤“三叔”声响,打了个激灵回神,屏去胡思乱想,他不欲和她讨论男女唇形的问题,答非所问:“你平时就看这种书?”
“以前看的。”谢重华小声辩解,她前世是喜欢看这些民间纪事话本,觉得特别有趣,可以打发闺中无聊的时间。
谢元盛盯着她,见她只有尴尬而没有羞愧,遂又问:“你父亲知道你看这些吗?”
“我悄悄看的。”谢重华话落,然后观着他脸色似保证的承诺道:“三叔如果不喜欢我看,我就不看这些了。”她说着将书甩给了旁边婢女。
谢元盛觉得有些失控,他并没有替父兄管教侄女的意思。
事实上,他对这所府邸里的人并无多少感情,晚辈中对眼前人的印象仅是因为喜欢无脑缠着自己,或是捉弄或者恶作剧。她就像个无畏的孩童,仗着父母宠爱在府中兴风作浪,谁不好招惹就故意去招惹谁。
如今她一脸“我很听话求夸赞”的表情盯着自己,还不如以前那样对自己冷嘲热讽或者故意使唤捉弄。或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灼热,眼中期待过于浓烈,片刻后谢元盛起身:“你既知这些话本情节离谱,读之无益,自然就不该再看了。”
谢重华拖着音调“哦”了声,瓮声瓮气的,若个受了冷落而不敢抱怨的孩子,顷刻又问:“那三叔是希望我听话规矩些,就和大姐二姐那样知书达理好,还是随心所欲率性而为好?”
谢元盛端量少女,脸还是以前的那张脸,只是有什么不同了?她向来是骄纵目中无人,更从未将他当做叔父尊重过,今日如此异常,而他并不想去探究,与个孩子过深接触。
于是,他放下茶盏,举步往外:“你的事,自有你父亲母亲安排。夜深了,三姐儿早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