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背蜀迎梁,我该杀你,可你又保全了蜀人性命,我又不能杀你。那究竟,我该怎么做?”
顾因靠着洞壁,缓缓滑坐于地,神情似迷路的小孩,眼神涣散,泪水潸然而出。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即使在监狱中遭受千般折磨,他睁开眼依然是铜墙铁壁一样的汉子。
我蹲到他身旁,掰起他肩膀,盯着他眼睛一字一句道:“顾因,你听好了!”
“你没有错,你带领将士百姓一起抗敌保家卫国,是铁铮铮的英雄好汉!如果不是你们抗敌在先,梁军也不会如此轻松就与巴东谈好条件。因为他们也怕,怕蜀国遍地都是不怕死的汉子,有你的因,才有保存巴东城这个果。”
“是梁军的错,他们侵城夺地、滥杀无辜,冤有头债有主,那些蜀国受难的百姓都知道,一切都是梁军的错!你明不明白!”
“王城主只是出于考虑巴东一城的安危,才出此下策。你不一样,你是国主,若一国如此,天下只会生灵涂炭,沦为暴虐之人的游戏之所,你为何要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安到自己头上?”
他的剑“哐当”落地,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冒出来,双肩抖个不停。
闵秋过来拍拍我的肩:“让他冷静一会儿吧。”
其实何止是他,我心下也茫然。
王城主做错了吗?
在蜀人看来,他背叛家国,开门迎敌,卖友求荣,无耻无格,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但他如此做法,保全了八千将士性命,让多少盼儿归的娘亲、盼郞还的女子不必再以泪度夜;又保全了城中五万百姓,让多少家庭免了支离破碎、流离失所!
究竟谁对谁错?
此夜,如千年一般漫长。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分,闵秋与三行已靠着墙壁打盹,王镇山依旧跪在顾因身前。
顾因终于抬起了头,他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再缓缓推开。双目赤红,神色却坚决如铁,看着王镇山道:“后世自有公论,蜀已亡,天意如此,我不杀你。”
他缓缓站起身来,向跪于地的王镇山鞠了一躬,平静道:“你保存了那么多蜀人性命,我该谢你。”
又转身往洞口走去,道:“但我与父王,不会原谅你。”
“殿下!”王镇山的声音已经变得暗哑:“老臣早知殿下会来,特意常常出城到此,只为摆脱那些卫兵,能与殿下一晤。今日能得一见,感激万分,巴东虽暂屈于梁,但若他日湘军西来,巴东,自会有接应!”
顾因不再言语,也不回头,推开头顶洞盖,跃身上去。
我与闵秋三行紧随其后,出得屋来,才发现,天已将明。
墨青色的天光,在地尽头撕裂出一条极细长的边,山上树木枝叶褪去夜色,在凌晨的暗白中若隐若现,三行打头,一路避开哨岗处的梁军,到得山脚下来。
我们四人都不再言语,默默前行,忽一阵疾风从身旁林中冒起,一柄银色长剑似青蛇般吐着信子,倏忽而至。
来不及反应,人影就已窜至眼前。
痛!我只觉胸口一凉,还未看清眼前人,那长剑已入体即出。
“雨良!”我听见顾因与闵秋的声音同时响起,眼前一黑,最后一个念头:那人,竟是冲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