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越过陇海铁路,北上黄淮地区,会同兄弟部队,彻底消灭共产党。”
蒋安邦眨眨眼睛,“请问,你能消灭共产党吗?”
陈墨山一愣,瞪大眼睛,“老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从1927年我们就开始消灭共产党,抗战期间都没有停止剿共,影响最大的要算皖南事变了。整整二十年了!我们可以说是见共产党就杀,甚至是见戴红帽子穿红衣的也抓到就杀。这么杀来杀去,请问,共产党被杀光了吗?”说到这里,蒋安邦翻眼瞅着陈墨山。
陈墨山此刻有些尴尬,脸都红了,无言以对。他当然清楚,共产党并没有被杀光,相反倒是越杀越多。二十年前,共产党只有六万人,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现在,人家却有了一百二十万党员和一百二十万货真价实的****!
这会儿,蒋安邦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晃了晃脑袋,接着说:“陈长官,您是jūn_rén,jūn_rén是最讲实际的,从纯粹的技术角度讲,您不认为,蒋先生的剿共政策已经失败了吗?如果、如果您不敢承认这一点,那、那您如何解释最近的林河之战呢?”
陈墨山眨了眨眼睛,“老弟,你的意思,莫非、莫非是想让政府跟共产党讲和?”
蒋安邦点点头,“陈长官,现在的形势是,不讲和不行呀!卑职在中央政治学校学习时,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做过专门研究,我发现,有些国家如瑞士、比利时的共产党居然和****是同一年建党。而问题就在于,这些国家的共党至今也只是在他们国家的议会耍耍嘴皮子,可是****现在却到了可以跟国府一决高下的地步。这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陈墨山听到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嘴巴张了几下,但是没有吭声。在这以前,他的确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不光是陈墨山,就连很多中国的、外国的共产党人、反共人士、中间人士,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认真思考过:都是同一年诞生的共产党,为什么后来的命运居然会反差那么大呢?
蒋安邦这时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开,递给陈墨山,上面是他写的黑色钢笔字——
一些欧洲国家的政府一开始就让本国共产党合法存在,让共产党耍嘴皮子,表面上是向共产党让步,而实际上,人家是精明地把共产党放到如来佛的手掌心里,你再怎么闹,也蹦不出我的手掌心呀。可我们呢?不准共产党合法存在,把他们打入十八层地狱!而结果怎样?他们从地狱里逃出来了,并且大闹天宫了!现在党国已经被他们闹得摇摇欲坠了,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呀!
陈墨山看后,没有说话,把笔记本还给蒋安邦,听他继续说:“为了克服党国目前的危机,我们必须得跟共产党讲和,让共产党合法存在。可老头子没看到这一点,还在一心想剿共。不过,剿共政策要靠前方各战区去完成。您是战区长官,老头子把最精锐的主力都交给您指挥。剿共遇到的实际困难您也看到了,可老头子没看到。要是您把这些实际困难告诉他,劝他重新考虑对共产党的政策,他不会不考虑的。”
陈墨山站起来,叉着腰,低着头来回走了几步,“老弟,你的想法是好的,只是,现在怎么讲和呢?”
“拿这个讲和。”蒋安邦说着从桌上一只皮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长官请看,这是今年一月政协会议制定的政协决议,共产党在这上面签了字。我最近仔细研究了这份文件,我发现这么几点,第一,****同意军党分离,把****jūn_duì交给未来的联合统帅部。第二,未来的总统和行政院长由我们国民党人担任。第三,未来议会和政府成员都将有一半是我们国民党人。因此,我有这样的看法,这份决议以法律形式确立了我们国民党的执政地位,这将百分之百地有利于我们国民党。共产党虽然也获得了合法地位,但是说白了,也就像欧洲国家共产党一样,仅仅获得了在议会耍耍嘴皮子的地位。”
汪汪汪,院子外面突然响起了几声狗叫,这不请自来的噪音传进屋里后,蒋安邦顿时脸色一沉,“哼,党内有几个老混蛋居然强烈反对这个决议,还跑到老头子那里闹腾,说什么决议将断送国民党。叫他们一闹,老头子也动心了。他娘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老先生们是对的。”陈墨山坐下来,“老弟,你好好想想,既然你能看出来决议让共党折本一大溜,难道共党看不出来,还乐呵呵地捆起自己的手脚?他们会这么愚蠢?”
“当然,共产党接受决议肯定是有赚头的。”蒋安邦笑了,“据我分析,共产党认为他们有以下好处,第一,他们可以迫使政府释放被我们关押的共产党人。第二,他们可以得到副总统、副院长和大约四分之一的部长,所谓解放区将以地方政权的形式获得合法存在。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将在未来的总统选举中合法和平地赶蒋先生下台。在共产党看来,老头子的冤家对头太多了,选举时争取多数人取消他的总统竞选资格或者不投他的票,这是有把握的。”
陈墨山摇摇头,“老弟,我觉得你的想法存在漏洞。照你的想法,共产党在大选中最多只能获得三分之一的选票,这样才能联合其他党派搞掉老头子,并且好在今后当倒霉的少数派。可是有一点你忽略了,要是共产党在大选中直接获得压倒性多数,这可怎么办?”
蒋安邦吃了一惊,他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自信地眨眨眼睛,“陈长官,你高抬共产党了。中国老百姓对共产主义一窍不通,连马克思姓不姓马都搞不清,怎么可能投他们的票呢?”
陈墨山笑了,他站起来,背着手,围着火盆走了几步。“老弟说得对,老百姓对共产主义是不感兴趣,但是对土地感兴趣。今年五月,****在共区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现在看来,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打起仗来可以得到共区农民人力物力上的支持。这第二嘛,如果不打仗,大选如期进行的话,他们想直接获得绝对多数。你要知道,中国百分之九十的人口是农民。共产党在共区给农民分土地,不仅共区农民会拥护他们,就是国统区的农民也会动心的。这样一来,谁敢说他们到时候顶多只有三分之一的选票?”
蒋安邦傻眼了,这一点他的确没想到。他站起来,无奈地抬手挠了挠头,心里盘算起来。火盆里默默地吐着蓝色火苗,不见一丝黑烟。靠墙座钟来回转动着细长的指针,有节奏地发出轻响。
突然,蒋安邦一拍大腿,脸上浮起笑容,“有了!我们也可以搞土改嘛,看谁能争过农民?”
“啊?”陈墨山准备嘴里送茶杯的手顿时停在空中,他抬头瞅着蒋安邦,“老弟呀,你快成共产党了!”
“笑话!马克思和列宁的哪本书上说土改是共产党的专利了?”蒋安邦回到座位上,洋洋得意,“恰恰相反,是资产阶级主张把地主土地分给农民!一百多年前,法国资产阶级下令废除旧的土地制度,率先将地主土地分给法国农民。难道当时的法国新政权是法国共产党领导的吗?现在,美国占领军在日本也正在搞土改。难道美国占领军是美国共产党领导的吗?”
陈墨山端茶杯的手颤抖了一下,茶水差点漾出来,他把杯子放到桌上,沉默了好一会,开口说:“老弟博学多才,一定精通原子理论。不过,陈某还是想在你面前卖弄一下。按照原子理论,各种物质都是由原子组成的,原子又是由原子核和电子组成的。这个原子核在原子里面所占的位置极小,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它的质量却非常大,占整个原子质量的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如果采用某种方法打破这个原子核,就会释放巨大的能量,原子弹大爆炸就是运用了这个原理。”
蒋安邦目不转睛地瞅着陈墨山,直觉告诉他,陈墨山显然不是在炫耀自己了解现代科学的最前沿原子理论,好像另有用意。
果然,陈墨山神色凝重地接着说,“一个国家就像一个原子,旧土地制度的受益者也就是共产党说的地主就像原子核,人数不多却举足轻重。那些农民就是围绕原子核运动的倒霉电子。现在你明白了吗?搞土改等于一次原子弹大爆炸呀!当年法国搞土改之前,法国已经发生了原子弹爆炸,这就是法国大革命。新政权与旧的原子核并无渊源关系,所以法国原子核被打破了。至于在日本,去年炸了两颗名副其实的原子弹。美国占领军跟日本旧原子核更是七不沾八不连,美国人要打破日本原子核,谁敢说个‘不’字?”
说到这里,他诡异地笑了一下,语气更沉重了,“但在中国,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中国的原子核跟我们国民党的渊源关系太密切了,可以说,他们同时也是国民党的原子核!当年孙总理提出平均地权,党内反对意见都特别强烈以至于无法实行。现在你要搞土改,那还了得!这原子弹大爆炸会是什么后果,你好好想想吧。”
停顿片刻,陈墨山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在我们国民党,搞土改比撵老头子下台还难呐!可以说,老头子可以滚蛋,土改万万不可搞!”陈墨山说到了要害。1927年8月,1931年11月,1949年1月,******曾经三次下台,这对国民党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但是要接受耕者有其田的土改,可就真难了。
蒋安邦目瞪口呆,惊诧不已,沉默了好一会。随后,他叹口气,跌坐在椅子上,沮丧的目光开始四下张望,当目光转到西墙上张挂的一幅宣纸条幅的时候停下来了。条幅显然年头久了纸质都已发黄,但清晰的行草墨迹还能看出书写人的书法功力——“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他愣了愣,突然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唉!党国全被这些可恶的原子核搞坏了!陈长官,如梦方醒用我家乡的方言说,就是睡醒困了。难道、难道我们国民党非要经历另一种形式的原子弹大爆炸后才、才睡醒困了,才想起来搞土改?”这话叫他说着了,几年以后,国民党经历一场刻骨铭心的原子弹大爆炸以后,才在一座孤岛上开始了国民党式的土改,此时国民党跟岛上的原子核已经没有任何渊源。当然,这都是后话。
陈墨山嘴角动了动,没有说话。屋里一片寂静,静得可怕。
“当、当、当……”座钟钟声响了,一连九响,清脆又有节奏。
陈墨山看了看手表,笑着说,“我要上李军长那儿去一趟,老弟可否同行?”
两人戴上军帽,穿上黄呢子大衣,走出堂屋,院子里的持枪哨兵慌忙立正、行注目礼。走出院子,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一个上尉站在车前,赶紧打开后坐车门,两人上车后,轿车发动起来,在十几辆吉普车、摩托车的护卫下向北城门驶去。
天色已黑,北风呼啸。车队亮着灯,很快驶离县城,奔驰在不太平坦的乡间公路上。
轿车里,陈墨山见蒋安邦一直低头不语,就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着说:“老弟不必灰心,此次剿共虽有挫折,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共产党最近几次战斗虽有小胜,但同时也暴露了他们存在的一些弱点。现在我们正针对****的弱点调整战术,这只要我们用兵得当,最后的胜利还是我们的!老弟是政工处长,如何给官兵们鼓劲打气,这就看你的啦。”
蒋安邦撅着嘴唇,还是不说话。车窗外一片漆黑,远处影影绰绰地闪着几处火光。偶尔还传来几声狗叫,音量不大,但在寂静的夜晚却很清晰,“汪、汪、汪。”
十几天后,国民党jūn_duì对林河地区又发起了第二次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