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没有边际,没有温度,这种沉重的感觉并不陌生,是那些难捱的日子里早已经习惯的事情。
冷汗从额头上滑落,向无尽的黑暗中坠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朦胧间似乎有婴孩的啼哭声,夹杂着男人的说话声,然而只是一晃神,一切又都归于平静,菲尔德悠悠转醒,还没有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手指便挣扎着,下意识地在身侧摸索,直到他触碰到熟悉的襁褓,心下稍安,才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地侧过头,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婴孩睡在他的身侧,那小婴儿一头浓密柔软的金发,又胖又软的小脸此刻还皱着,似乎刚刚哭过,眼眶通红,眼泪沾湿了睫毛。他蜷着小手,小小的身子靠着菲尔德,安静地闭着眼。
菲尔德保持着侧头的姿势,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个小婴儿,过了许久,他缓慢地伸出手,仿佛碰触还未形成的茧甬一般,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柔软的脸颊。
这有些熟悉的触感,让他有些恍惚,他收回手,木然地起身来到桌旁,卷起厚实的青色桌布,裹着桌上那已经空了的细瓷茶杯,举起一旁发着微光的萤石灯,只听咔地一声,茶杯碎成几瓣,他捻起其中一片,转身又回到床上。
小小的婴儿,呼出的气息微弱几不可察,菲尔德注视着他恬淡满足的睡脸,慢慢举起了锋利的片刃————
甫一知道自己是个孕夫的时候,他几乎激发了潜能一般,冷静地与安柏谈判。他用自己的配合以及这个莫名其妙的孩子做代价,来交换自己的自由。
就像人们都对洁白晶莹的燕窝趋之若鹜,可谁又会在乎力竭泣血的金丝燕呢。
菲尔德知道他这样的要求算得上无理又可笑,即便他不配合又能怎样呢?难道他能从这黑暗幽深仿佛迷宫一般的地方逃出去吗?即便安柏答应他,可生下孩子后,谁又能保证他一定会活下来呢?
一切都是未知数,他什么砝码都没有,天平的那一端是那么诱人的自由,他只能拿自己与自己身体中的这个孩子赌一把。
出乎意料地,安柏竟然同意了他的要求,他压制着激动之情,渐渐冷静下来,终于要面对自己肚子里孕育着另一个生命的事实。
最开始的几天,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恐惧、无措与焦急充斥在他的心头。对未知世界的茫然与恐惧透过深邃的黑暗缠绕着他,包裹着他,蚕食着他仅存的希望与勇气。
这里就像一个混沌未开的世界,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光亮,什么都没有。即使是大声呼喊,也得不到一丝回音。虽然他保证会好好配合他们,也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但是他还是以几乎肉眼可辨的速度瘦了下去。他的书被收走,空荡荡的房间里,徒留他自己孤独地休养。
然而突然有一天,躺在床上的他,猛地感觉到肚子一颤,有什么东西贴着他的肚皮划过,在他身体里动了动,柔软的异样感使他猛然坐起。原来肚子里真的是一个生命,原来在这样难挨的日子里,他不是孤孤单单地一个人,有另一个如此贴近的生命陪着他,一起蜷缩在黑暗中。即使这个生命这样弱小,他也觉得身体里充满了暖意,即便他有些畏惧这个无害的生命,但他也因着这个生命的陪伴而无比安心。
此时,菲尔德将握着利刃的手,贴近还在熟睡中的婴孩,他轻轻挑起一缕孩子柔软弯曲的金发,用锋利的碎片边缘一划,就割下来了一缕孩子的头发。
他知道,再过不几天,自己一恢复,就会被送走,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但这个陪伴他度过许多凄清孤冷夜晚的孩子,这个出生后一旦离开他身边就会啼哭不止的孩子,这个还如此脆弱幼小却要在懵懂无知的时候就要面对无边黑暗的孩子,要怎么办?要怎么办呢?
菲尔德心中苦楚,他扔了碎片,双手紧握着那么一点点头发的时候,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当他抬头再去看那个孩子的时候,床上却空无一物了。
突兀的哭声从身后响起,菲尔德猛地转过身,只见安柏抱着那襁褓站在他身后。
那孩子不停地哭着,可安柏却无动于衷,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菲尔德,说道:“从今以后,这个孩子跟你再无瓜葛,你不要有其他的妄想,也不要去猜测试探他的父亲是谁?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个孩子,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