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正说着,只见赵雨杉跟着王夫人都过来了。王夫人便一长一短问他今日是那几位堂客,戏文好歹,酒席如何。不多时,柳敬宣也来了,见了王夫人,也规规矩矩说了几句话,便命人除去了抹额,脱了袍服,拉了靴子,就一头滚在王夫人怀里。王夫人便用手摩挲抚弄他,柳敬宣也扳着王夫人的脖子说长说短的。王夫人道:“我的儿,又吃多了酒,脸上滚热的。你还只是揉搓,一会子闹上酒来!还不在那里静静的躺一会子去呢。”说着,便叫人拿枕头。柳敬宣因就在王夫人身后倒下,又叫彩霞来替他拍着。柳敬宣便和彩霞说笑,只见彩霞淡淡的不大答理,两眼只向着陈环。柳敬宣便拉他的手,说道:“好姐姐,你也理我理儿。”一面说,一面拉他的手。彩霞夺手不肯,便说:“再闹就嚷了!”二人正闹着,原来陈环听见了,素日原恨柳敬宣,今见他和彩霞玩耍,心上越发按不下这口气。因一沉思,计上心来,故作失手,将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烛,向柳敬宣脸上只一推。
只听柳敬宣“嗳哟”的一声,满屋里人都唬了一跳。连忙将地下的绰灯移过来一照,只见柳敬宣满脸是油。王夫人又气又急,忙命人替柳敬宣擦洗,一面骂陈环。赵雨杉三步两步上炕去替柳敬宣收拾着,一面说:“这老三还是这么‘毛脚鸡’似的。我说你上不得台盘!赵姨娘平时也该教导教导他!”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遂叫过赵姨娘来,骂道:“养出这样黑心种子来,也不教训教训!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一发得了意了,一发上来了!”那赵姨娘只得忍气吞声,也上去帮着他们替柳敬宣收拾。只见柳敬宣左边脸上起了一溜燎泡,幸而没伤眼睛。王夫人看了,又心疼,又怕陈太太问时难以回答,急的又把赵姨娘骂一顿;又安慰了柳敬宣,一面取了“败毒散”来敷上。柳敬宣说:“有些疼,还不妨事。明日老太太问,只说我自己烫的就是了。”赵雨杉道:“就说自己烫的,也要骂人不小心,横竖有一场气生。”王夫人命人好生送了柳敬宣回房去。袭人等见了,都慌的了不得。那黛玉见柳敬宣出了一天的门,便闷闷的,晚间打发人来问了两三遍,知道烫了,便亲自赶过来。只瞧见柳敬宣自己拿镜子照呢,左边脸上满满的敷了一脸药。黛玉只当十分烫的利害,忙近前瞧瞧,柳敬宣却把脸遮了,摇手叫他出去:知他素性好洁,故不肯叫他瞧。黛玉也就罢了,但问他:“疼的怎样?”柳敬宣道:“也不很疼。养一两日就好了。”黛玉坐了一会回去了。
次日,柳敬宣见了陈太太,虽自己承认自己烫的,陈太太免不得又把跟从的人骂了一顿。过了一日,有柳敬宣寄名的干娘马道婆到府里来,见了柳敬宣,唬了一大跳,问其缘由,说是烫的,便点头叹息,一面向柳敬宣脸上用指头画了几画,口内嘟嘟囔囔的,又咒诵了一回,说道:“包管好了。这不过是一时飞灾。”又向陈太太道:“老祖宗,老菩萨,那里知道那佛经上说的利害!大凡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长下来,暗里就有多少促狭鬼跟着他,得空儿就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来,或走着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孙多有长不大的。”陈太太听如此说,便问:“这有什么法儿解救没有呢?”马道婆便说道:“这个容易,只是替他多做些因果善事,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