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沧是西夏最早的产盐地, 这里曾经繁盛至极,制盐的黑烟让天空一直都是白色的。
自从西夏找到新的产盐地之后,这里逐渐没落,如今的盐沧再次燃起熊熊烈火, 却不是为了制盐,而是为了杀人。
硝烟弥漫,遮云蔽日。
战场上旌旗猎猎, 战鼓雷鸣,西夏骑兵不断发起的冲锋以及宋军弩|箭破空声让这里变得异常可怕, 随着一声又一声闷哼,战场上不断倒下尸体。
哀嚎声不绝于耳, 这一场烈焰盛火吞卷着无数人的性命, 无论是西夏军还是苍云军。
当冲锋不再有用,短兵相见成了最好的方法。前面的人不断倒下, 后面的人又不断踩着尸体往前, 机械的, 不怕死的,往前进。
为了什么?
杨轩无声的问自己,又无声的回答:为了自己身后的国与家, 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人能如此不顾一切的去付出, 哪怕是生命。
谢知非在指挥战场, 杨轩不敢去打扰他,只得低声问自己身边时刻准备往前的士兵:“你们为什么不怕死。”
那被询问的士兵理所当然的回答:“我怕死啊。”
面对诧异的杨轩,他憨厚的笑了笑:“可是将军说了, 死谁都怕,圣人也怕,所以没什么不不好意思的,只是这世上还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死得没有任何意义。”
“……”杨轩沉默的在那里,耳边听到有士兵在小声的哼曲,凝神一听尽然是一首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那小声却激昂的曲调,不止杨轩听到了白玉堂和展昭亦然,白玉堂神色一动,胸膛之中似乎有一种无声而来的向往:“…猫儿…”
被白玉堂叫住的展昭摇摇头,谢知非的来历现在还是秘密:“我知道。”
展昭看向白玉堂,无声的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到底是一个怎样激昂的时代,才能造就那么多人杰?宽阔的胸襟,开朗的视野,以及刻在灵魂中的自信和洒脱,盛唐实在令人向往。
战场上,宋军右翼面对的抵抗更小,而左翼更大,谢知非看了看地图上的地势,下命令道:“左翼不动,右翼往前!”
冲锋的号角再次响起,大军的队形随着军旗开始变化,即便白玉堂不晓军事也看的出来苍云军在包围西夏军,他们占了上风。
黑甲的战神镇定自若,一道又一道军令有序的发下去,偌大的jūn_duì井然有序的变化阵形。
似乎这一场战争从一开始就已经走了结果,白玉堂持剑憾恨道:“真恨不能一睹那样盛世!”
战场是一个远比江湖更容易激起豪情万丈的地方,白玉堂将画影拔出,对展昭笑道:“展昭,我们来比一比,谁剑下倒下的西夏兵最多!”
白玉堂自认识以来很少直呼展昭的名字,这似乎生疏的一声却让展昭感到无比熨心:“那你输定了!”
这边的苍云军士气如虹,那边的西夏军节节败退。
战争从旭日初升,到艳阳西垂,从烈火熊熊到火星点点,这场决定西夏未来的战事终于明了。
西夏兵最终被苍云军从中切断,不断涌入的苍云军将西夏军撕裂。西夏军左右不能兼顾,前后不能衔接,而苍云军的包围圈不断缩小,将骑兵的机动性压缩到最低。
西夏军被剿灭,只是时间的问题。
杨轩看得口干舌燥,若不是谢知非在他身边不断色|诱着他们杨轩觉得自己已经抢了士兵的刀,跟着冲上去了。
而一直关注着战场的谢知非眼神一凝,开地图喊话传音道:“李元昊怕死,已经丢下自己的jūn_duì逃了!”
谢知非的声音这么一响,已经习惯了的苍云军立刻跟着大声喊道:李元昊逃了!
战场上的喊声从一开始的前后不接,到后来齐声高喊。
士兵们沙哑的呐喊在战场上空盘旋,直喊得苍云军气势更甚,直喊得西夏军心生怯意。
一开始西夏军还不信,直到后来他们发现战场上王旗的确不见后,意志瞬间瓦解:他们陛下抛弃了他们!
加之苍云军齐声高喊,把盾持刀向他们攻打,这些西夏兵不少投降,放弃了任何的抵抗。
倒回去不久,眼看无力回天,李元昊便决定撤退。
李元昊虽是枭雄,却也怕死,因为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点了带着自己的亲信,,李元昊立刻撤离战场,准备换个地方,图日后东山再起。
可李元昊刚跑没多久,宋军那边就大声的高喊他阵上逃命的事实。
饶是李元昊自己做的选择,却也脸上一红,心中对谢知非恨之入骨,誓与之不死不休。
但为了活命,李元昊速度不减,更不打算回去,手上马鞭一挥,座下神驹速度更快。
李元昊带着自己亲信绕过山丘,愿意为可以起码入草原,逃离谢知非的队伍。李元昊刚过山丘,便看到带着四千人守候已久的薛辞。
“……”李元昊脸色灰败自知在劫难逃,他不想受辱,想要自杀,可他怕死。
李元昊迟疑了一瞬间,便被薛辞身边的一人射中肩膀,倒下马去。
这个人!
李元昊骇然的看着那个射他的人,那人打扮分明是西夏人!
李元昊记得这个人,那是他座下士兵,前日夜间离开,原来是投奔了宋人!
想他利用宋人对付宋廷,如今宋人便用西夏人来对付他,难道这就是佛家的天道轮回?
一直到被压致谢知非面前,看到站在台上俯视他的谢知非,李元昊都不原因相信这件事。
他是天命所归,上天垂爱的人,不应该是这样,成为别人的阶下囚。李元昊那冷下去的血液又沸腾起来,杀妻夺子连同今日之辱,他定要将这一切讨回来。
打定主意要报仇的李元昊看向谢知非,就像是看着多年未见的老友:“好久不见。”
这语气,这意思,众人一愣:“……”
难道这西夏皇帝还和他们之间谁认识不成?
李元昊没有管其他人,只是看着谢知非,心中的恶毒蔓延开来,只觉得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畅快。
看李元昊那模样似乎在对谢知非说话,可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却都是给杨轩听的:“当年你我结为异性兄弟之时,哪知会有今日刀兵相向的时候。”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李元昊对于宋廷对武将的打压有多厉害,怕比赵祯还要明白几分。
李元昊眼前已经闪现谢知非被怀疑,被□□,被下狱的情形,他兴奋的叹口气道:“当年你告知我,你自己对宋廷的不满,如今你却为宋廷趋使,可见世事弄人。”
苍云军将士纷纷有些头晕:“……”
他们先是骇然自己的头儿居然和西夏皇帝认识,而后又看向杨轩,他们当然信自己的将军不会做什么不利于朝廷的事,这件事一定是李元昊陷害。
可是如果监军信了,参一本给陛下该如何是好?
哪知道杨轩在众人的注释下,缓缓的张开嘴,然后,打了一个哈欠。
这发展和李元昊想的不太一样,不过他见多识广,依旧继续给谢知非摸黑:“那年若非你建议,我也不会想到反了宋廷,现如今……”
说道这里,李元昊终于停了,语气中充满心酸悔恨,他仰天道:“事已至此,罢了!”
展昭听着听着,越听越觉得,这李元昊果真不是个好东西。
于是展昭干脆靠近白玉堂小声问道:“我怎么听着这家伙要陷害谢将军的模样?可是……”谢知非根本不可能同李元昊认识啊,谢知非的曾经隔着现在,中间有几百年呢。
问题是这件事李元昊不知道啊,白玉堂无奈的摇了摇头:“……”
李元昊这么拼死拼活也是难为了,可惜谢知非这家伙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算李元昊去天子面前这么说,天子也只会当听评书。
而打完哈欠的杨轩等了片刻,见李元昊不再说话了,他张开手:啪啪啪!
杨轩拍着巴掌,对李元昊嘲讽道:“精彩!实在是精彩!若今日在这里的是个傻瓜,说不定还真会被你给骗了过去。”
“……”李元昊冷冷的看着杨轩,眼眸底下掩藏着狂风骤雨。
而杨轩这一番话,为他在整个苍云军中瞬间拉高了档次,从一个有自知之明的文臣成了一个头脑清明的文臣。
被苍云军划为文臣异类的杨轩唏嘘道:“我只当西夏皇帝虽然无耻,但还算个英豪,却没想到也不过是个小人。这朝不保夕之时,还想着陷害我大宋忠良,在下佩服!”
“……”李元昊沉默了打量了下杨轩,然后冷笑道:“你当然不信,我这兄弟私下最爱斯斯文文的小倌儿。”
李元昊本想是恶心一下杨轩,却不知道杨轩听得面带喜色,似乎斑半点也不恼。
只见杨轩直接拍了拍谢知非的肩:“我还不知道知非竟有如此爱好,军中少人,若知非有需要,子轩亦可以自荐枕席,为知非解忧。”
杨轩话音落地,所有人纷纷表示自己还在做梦:被比做小倌,监军居然不生气?
随后不知道是谁笑了一声,这笑声逐渐感染开来,整个营地里的人似乎都笑了起来。
他们这次是真的相信,杨轩并不信李元昊的话,完全将李元昊当作笑话来看。有些胆大的将士还跟着附和:
“将军,监军是看上你了,为了安全,我看将军就从了监军大人吧!”
“对对对,将军,我看监军也不差,你们在一起那啥……文武合并!”
“是啊将军,你不从了监军大人,怎么对得起这西夏皇帝牵线搭桥?”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将李元昊气得七窍生烟。
杨轩在这些人的怂恿下,胆大起来,便借着这氛围摸了一把谢知非的下巴,对谢知非调侃道:“我看将军姿色不差,本监军今日就勉为其难,幸临你了!”
随之,军中又是一阵更大的笑声,不少将士笑得直揉自己的胸腹,喊着喘不过气:“监军大人,将军可比你强壮,谁幸临谁还不一定呢!”
“……”而谢知非则是叹口气,李元昊这一招要是对付别的武将,必定会成功。
尤其实在宋廷猜忌打压武将的情况下,为了自己的江山稳固,解除兵权都是轻的,说不定会向对狄青一样,日日监视,夜夜查探,将一个好好的人活活给吓死了。
可是李元昊千想万想也不会想到,赵祯不会怀疑他,杨轩更不会怀疑他。
只因为在这些人的眼里,他谢知非是一个从数百年前闯入这个个世界的陌生人。
既然是个陌生人,又怎么可能同李元昊这样的人认识?
谢知非静静的等众人笑过了,从一场大战上下来,将士都需要一个渠道发泄情绪,以笑话来发泄倒也不错。
见众人都不怎么笑了,谢知非这才对副将说道:“带他下去,找人日夜看着。”
活捉了李元昊,又俘虏那么多西夏军。
谢知非他们就地办了一场小型的庆功宴,众人饮酒不多,不过小酌两口便各司其职,怕有人夜间来袭。
而推辞了最后一个将领敬酒的谢知非回到自己的帐篷,想要理一理接下来该怎么做。
当谢知非掀开自己的帐篷,随之呆立在门口,只见帐篷里之前酒席上以不胜酒力为由退席的杨轩侧卧在他的床上,一头黑发用红绳拢起披在一边。
“……”谢知非愣了下,退出去,又掀开门帘走进来,依旧还是那样的画面。
见谢知非再次进来,杨轩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空隙,笑道:“本监军说话算话,前来自荐枕席了。”
怎么杨轩还惦记着白日的笑话,谢知非一时间哭笑不得:“子轩莫捉弄我。”
将门帘放下,一道薄薄的防雨布隔绝了账内账外,谢知非走到账中坐下,松了松手上的铠甲。一双黑甲手套便被谢知非丢到桌上,映着烛光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冷光:“可是有什么要事?”
“唉”杨轩叹了口气,将书放下,拢好衣服披上外衣,走到谢知非对面:“将军当真不解风情,有我这样的色艺俱全的佳人,居然还想着国事,说不得注定要孤独一身了。”
谢知非无奈的看着杨轩:“……”
逗弄有个度,过了那就会讨厌不喜,深知这个度的杨轩神色一正:“说正事,一好一坏。好的是我以将此间战事呈报陛下,若我所料不错,待我们班师回宋,陛下的圣旨就会下来,定会让知非压李元昊回朝。”
此时李元昊被捉,最该的便是趁势攻打西夏,占据西夏的城池。
若是只让他带一部分人押解李元昊回朝,而苍云军留在这里攻打西夏,开疆辟土,那么就相当于变相的解了他的兵权:“坏的呢?”
“想必你已经猜到了。”杨轩停顿了一会儿,心酸道:“你会被缴兵权。”
苍云军是谢知非一手带出来的,陕西这里的胜利果实是谢知非一手栽培的。
在宋对西夏打败的时候,是谢知非带人奇袭西夏大后方,扳回一成。在满朝文武对西夏闻之变色的时候,是谢知非临危受命来了这里。
是谢知非用一年多的时间彻底改变局势,而现在却要让谢知非放弃本该属于自己的功劳。
杨轩闭上眼,对谢知非道:“是我无用,无法替你周旋开来。”
谢知非将手覆在杨轩手上,对他缓缓道:“…这不怪你…你已经是大宋最好的监军。”
杨轩苦笑一声,此次回开封之后,只怕他这个监军也当不成了。
而正如杨轩所说,谢知非带兵回到大宋之后,天子的圣旨已等候多时,夸了谢知非带兵有方,夸了苍云军为国开疆,随后让谢知非带亲卫押解李元昊回京,而余下苍云军则全力攻打西夏。
十月的开封,枫叶渐染。开封的居民,笑逐颜开。
今日那西夏小儿李元昊便要被押解回来,他们也能有幸一睹。
李元昊是谁,西夏的皇帝。
西夏是什么,据说是炊毛饮血的蛮夷。
西夏占据的是哪里,是河西走廊,是祁连山,是河套的后套平原……
是宋朝除了燕云十六州之外,最想要收回和获得的土地。
如今西夏皇帝李元昊被抓回来,而西夏境内再无其他皇子公主,西夏皇室继承断绝。
加之这些年的不断征战,西夏国内民生艰难,在李元昊被谢知非抓后,西夏再难以集结人力物力进行抵抗……
不少书生高谈阔论,似乎身临其境,说边关的宋军进攻呈摧枯拉朽之势,甚至有些地方宋军一到立刻便开城门投降。
即便谢知非因诏压李元昊回开封,可西北战线依旧捷报频频。
最后那款款而谈的秀以一句话结尾:“可见这胜战并非那个谢知非的功劳,我看那新去的监军定然指挥有度,否则为何他一去,大宋就能活捉了这西夏皇帝。不然,为何他走了,我们依据攻城掠地。”
茶肆中不少人纷纷附和:那武将能有什么头脑,定然是那监军背后出谋划策!
说道这里,不少举人秀才纷纷吹捧彼此来,似乎他们日后有机会做了监军上了战场,也能开疆辟土,建不世功勋。
于是这些人互相吹捧一番,面带红光,又开始谈起来最近收复的地方:
河套……祁连山……河西走廊……
当谢知非和杨轩带押送李元昊的部队回到开封后,满城议论之事便是还有那些地方已经是大宋的了,哪些地方还要多久才属于大宋。
去年谢知非带着jūn_duì回来的时候,浩浩荡荡,加之又是大宋第一次获得那样的胜利,而俘虏队伍中有上百名,众人看得热闹。这一次谢知非和杨轩回来的时候,队伍不过百余人,俘虏也只有一名,虽然众人知道这人身份不一般,可看着却没去年那样的兴奋了。
只是纷纷打量起了落后谢知非一步的杨轩。
不少鲜花往杨轩身上投掷去,倒是显得走在最前的谢知非冷冷清清。
街道两旁的人都是笑着看他,而杨轩却觉得这些人愚不可及,笑容也是透着痴傻,让他看得心烦意乱,连带着身上的这些花也变得臭不可闻。
杨轩跟在谢知非身后,只能看到谢知非的背影,坚忍、挺拔,不为雷动,不为霜停,这些愚昧之人的喜好憎恶对他都没有影响。
杨轩跟在谢知非身后,心里陡然生出一个想法,一个胆大包天要与整个文人集团作对的想法。
他活着,总当做些什么,才不负这人世一遭才对!
杨轩知道自己这样想很危险,可是他停不下来。
尤其当夜晚在宫中庆功的时候,人人都来敬他的酒,除了最开始,几乎所有的人都来祝贺他,将这场战争中最大功臣撂到一边,杨轩心里更如同刀绞一般。
直至韩琦忽视了谢知非,也过来的时候,杨轩的愤怒到了顶点,他猛的起身,对赵祯告自己不胜酒力,需要回府休息。
杨轩也不去看谢知非,就这么留下愣住的众人离开这里。
回到自己府中,杨轩气不过,觉得谢知非不该那么平淡,摔了自己桌上的文房四宝之后,杨轩这才冷静下来。
这不是谢知非的错,杨轩捂住脸:他骁勇善战的将军面对一干吃人不吐骨头呢的家伙能做什么?
不过求自保尔!
一夜歌舞升平之后,又是一场大朝会。
活捉西夏皇帝,打散西夏最后的抵抗之力,为大宋开疆辟土的谢知非升职这件事没人有意见,关于谢知非升职做什么,众人的意见却很大。
尤其是当赵祯说出,欲升谢知非为枢密使的时候,不少人直接指出昔日武将掌兵是拥兵自重,随意废立天子,祸乱朝纲。
自太|祖、太宗以后,武臣从未出掌枢密院便是如此。
更有激烈的人指出,此先例但凡一开,必定会重蹈昔日唐末宋初之乱局。
收复祁连山、河曲等地,这是太宗、太|祖都未能做到的事,如今在他在位的时候得以归入宋土,赵祯心里是得以的。昨夜回宫同庞妃述话之时,庞妃曾说他是天命之选,重现盛世之人。
赵祯内心也很认可,否则他为何有如此多的文臣想佐,甚至连冰封了百年的唐代武将都在他在位的时候破冰而出,岂不正是说明他乃承天命光复汉唐之人?
但是同时,赵祯是一个很难坚持自己主见的人,一旦被人反驳便会反思,若这是普通人那是一种美德,可若是一名天子,那将是一种极为可怕的缺陷。
如今,被众臣所阻,再听臣子拿太|祖之训来说,赵祯心中也开始动摇。
杨轩冷眼看着这满朝臣子怒数武将诸多不对,甚至连今年黄河水难都以五行之说论为上天的警示将之推到谢知非身上。
这些人里,有多少是真心为了国,有多有少人是为了自己到手的利益。
即便他的恩师晏殊不断的做眼色,最终看到赵祯似乎被众臣说动,杨轩站了出来,朗声道:“陛下,臣有话欲问诸位大臣!”
赵祯被臣子说得一个头两个大,见有人愿意给他分担炮火,立刻道:“讲!”
得到赵祯的允许,杨轩慢慢的转了一圈,冷眼扫过了殿中臣子。
最后,杨轩将手叠在身前,连珠带炮的问道:“臣只想问诸位,骁勇侯可曾私德有亏、可曾有负皇恩,可曾触犯国法、可曾结党谋私,可曾徇私舞弊,可曾收授银钱,可曾买官买官?”
这话问倒了许多人,谢知非虽然可怕了些,但是杨轩问的这些的确没有。
过了一会儿,有一人便说道:“以前不曾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吾等辅佐天子当防患于未然。”
这话说得就比较虚了,按照这人的说法,只怕大殿之中任何人都做不得枢密使,除了老天爷,怕是没人能保证未来的事情会如何。
偏偏大殿之中还有许多人附议,杨轩冷笑两声也不拆台,只是继续问道:“那他为我大宋立下的汗马功劳,在座诸位,可有人敢与之比拟?”
这开疆辟土的功劳,自然是没法比拟的。
众人纷纷垂眸沉默,不回答杨轩的问话:“……”
见此,杨轩陡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带着一味凄惨,嘴边带着一道讽刺。
“陛下!”杨轩猛的一下对着赵祯跪了下去,匍匐在地。杨轩原本以为,自己做监军少说也可以做个两三年,却怎想到谢知非一下抓了李元昊,西北再无战事,谢知非也班师回朝,他这监军自然就无法继续做下去了。
只是这次他做了苍云军监军,怕以后赵祯除非必要,不会让他继续做苍云军的监军……
想到那战场上,将捐躯说得若无其事的谢知非,杨轩稳了稳心神,对着赵祯重重的磕头道:“天子好征战,百姓不种桑;天子好年少,无人荐冯唐;天子好美女,夫妻不成双。”
这话但凡读书的人都知道说完之后,杨轩这才道:“天子贱武将,何人赴边关;强敌扣边日,何人保江山?”
杨轩话音落地,朝堂顿时如同沸油入了滚水,炸开了锅。
不少人纷纷站出来指责,驳古论今,引用了韩信和李义表这些人,纷纷表示文人带兵并不比武将差,同时又引用了吕布和安禄山这些反复无常的武将,慷慨激昂的陈述武将才是祸乱之源。
杨轩只是跪在那里,等众人骂得差不多了这才淡淡道:“那众位大人怎么就忘了王莽、杨坚之流,他们起事之前乃是朝中重臣,文士典范!”
“陛下!”杨轩直起身,双目淌泪,对赵祯哭诉道:“前朝武压文道,祸乱不止,如今矫枉过正,文压武道,何尝不是为后人埋下祸根?臣以文入仕,何以为武将说话,不过一心为君,愿我大宋万代无疆尔。臣之心日月可鉴,求陛下圣裁此事!”
赵祯沉默的注视着跪在大殿中的杨轩,从来没有一个文臣敢这样将宋廷对武将的打压说出来,也从没有一个人敢指出这样会带来的后果。
想到太|祖家训,赵祯的心理也生出许多茫然,重文抑武是不是真的错了,赵祯看向台下的晏殊:“晏丞相以为呢。”
晏殊无奈的探口气:他以为……杨轩就是他弟子,陛下你说呢?
最终晏殊看了眼自己跪在大殿上的弟子,心中也生出许多无奈。这文武之争从未停歇,若要改变如今之局面,必当温水煮蛙,否则定会嫌弃天下文人反对。说不定他这个弟子,今日之后便要被一些文人雅士诽谤不休了。
此时若任由自己的弟子说下去,指不定还会说出更骇人的来,晏殊立刻站出来对赵祯说道:“陛下!武将呈勇,为天下安定故,防范乃是应当!可臣以为,这防范之法当同大禹治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引。”
赵祯性格软,脾气更软,遇到大事的时候很难自己拿主意。
但是赵祯有个好习惯,那就是问策,当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会询问信得过的人,于是赵祯又看向包拯:“包爱卿,你说。”
包拯青天之名在民间甚大,被奉为清流之首,他一站出来,众人即便心中不以为然,却也得听一听他的意见。
只见包拯面沉若水,声同洪钟,不提该如何做,只说自己所知道的:“臣不通军务,但臣却知道杨学士同丞相大人所说,绝非同其他人说的那样道听而来。”
赵祯:“哦?爱卿请讲!”
包拯仰头看向赵祯,继续道:“回禀陛下,我大宋军饷年年上涨,可招兵已是一年难过一年,即便在士兵面上刺字,逃兵却是一年赛过一年。”
说到这里,包拯停顿了下:“据臣查案所知,军中诸多部队都未能招满军士,有些jūn_duì名义一万,实则只有七千,而且逐年递减。长此以往,只怕……”
包拯没有继续往下说,可赵祯却也明白这其中的危害。
如果士兵都不够的情况下,如何抵御来自其他强国的进攻,如今西夏固然不足为据,可在大宋的北方,还有比西夏更可怕,盘踞多年的辽国。
“……”赵祯沉默了,杨轩之前那句何人保江山当真是震耳溃聋。
许久之后,赵祯终于下了决定,缓缓道:“拟旨,升骁勇侯谢知非为枢密使。”
枢密院,这个同中书省并称二府的宋朝最高国务机关,这个主管理军事机密和边防兵务的地方,终于迎来了一名武将。
而此时,获得这一殊荣的谢知非则是在街上闲逛。
战后归来,谢知非便被赵祯以修养为名被缴了兵权,闲置在家。
为了收徒弟,一身溯雪苍云军服也不换,谢知非直接穿着着自己的漆黑铠甲在开封城里满大街逛,希望能找到可以收为徒弟的弟子。
如今宋廷数位君王都是重文轻武,民间随之效仿,谢知非逛了一天下来,但凡被系统认定为资质不差的,都是一身儒生打扮,即便认出来谢知非是谁,也会对谢知非露出排斥。
谢知非默默的将视线从又一个有资质的少年身上挪开:这就是穿铠甲的好处,不必问,也知道哪些有戏哪些没戏,可以省许多口舌。
——然而一天下来,一个有戏的都没有!
谢知非不禁感到疲惫,一边打量街道两旁,一边悄悄的系统说话:“系统,这样下去,任务完不成啊!”
系统唯有沉默以对【……】
这能怪他吗,他也很想谢知非早点完成任务,可他没办法造一个人出来啊!
再次被人嫌弃之后,谢知非脚一拐,决定去举子仓和慈幼局看看,那里是没人要的孩子,说不定能碰到一两个漏网之鱼呢?
而在慈幼局,谢知非一个天资出众的没看到,一群资质愚钝的倒是不少。出了慈幼局谢知非又往举子仓走,在往举子仓的路上,倒是遇到了有人打架。
一群小孩围成一团,谢知非路过的时候听到这些人嘲讽的声音:
“将军,大将军你怎么不还手啊。”
“将军以前可是日日面见天子的人啊,怎么不说话了。”
……
将军?
谢知非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一堆小孩无一例外都有个前缀:皇室宗族子弟。
宋不同于其它朝代,除了赵匡胤和赵光美的嫡系外,赵匡义这一只除了当今天子血脉有肉吃,其它宗族子弟待遇也就比平民好一些。
偏偏奇怪的是,除了天子的直系血脉艰难,其它宗族血脉都非常繁茂,这也成了赵祯唯一的儿子是整个大宋的金疙瘩,摔不得碰不得,而赵氏其它子弟则是一条大街上至少能同时出现两个人!
这类皇室宗族子弟的打架,往往没人过问。
谢知非本来也不想过问,可是那个被围着打的少年在看到他后就一直盯着他看,似乎在期待谢知非施以援手。
这让已经抬腿准备转身的谢知非停了下来:要是他今日视而不见直接离开,被传出去别人该如何说,怕是要笑他胆小怕事。
如今里子不重要,面子最重要,丢了苍云军的面子,谢知非相信已经沉寂许久的渠帅定然会给他发来一封问候信。
于是谢知非脚尖拐个弯,走了过去:“聚众斗殴者杖二十,京师之地犯事,罪加一等。”
“你算个什么……”那些少年本想报出自己身份,宗室子弟虽然对大臣无什么用,但是对一般人来说,还是很有用的。可当这些人一抬头,立刻哑火,站在巷子口的那个人即便逆光,面目不太清晰,可那身煞气他认得。
前些日子谢知非押李元昊回京的时候,他们作为宋廷宗室子弟自然也会去围看那贼子李元昊,便见过这次最大功臣的谢知非。
武将虽然没什么地位,但一个镇三品武将还是比他们这些唯有空头衔的人有地位的。
领头那个少年大约十三四岁,脸色变了几下,对被他们围住的那个少年色厉内荏的说道:“算你好运,我们走!”
等这群小孩走了,谢知非瞥了眼被他救了的少年,瞬间不想脚挪不动了。
因为同样激动的系统用了八个大字告诉谢知非,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
【天命所归,气运之子】
看这八个系统批字,可谓是王八之气四射,不是未来的皇帝就是龙霸天,北宋没有龙霸天,那这个小孩就只能是未来的大宋皇帝了。
“……”谢知非再看了看这人的名字,然后沉默。她在上个世界虽然接触了许多书,但后来全身心投入同系统斗智去了,拿着一本《诗经》就在没管过其他的书。
谢知非知道宋仁宗之后的皇帝叫赵曙,至于赵宗实,这是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想来应该是在历史上连水花都没溅起来的人物。
但这并不影响谢知非收徒弟的心思,七侠五义和正史还是有点区别的,说不定写那小说的人历史学错了,就像那张冠李戴的狸猫换太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