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陡然生出了莫大的恨意。
今日他本该名誉加身,从今往后他本该贵为一派之主,但就因为一道留影,他多年的谋划付之一炬,被悬于众目睽睽之下,受尽屈辱,甚至即将生死道消。
二者间天差地别的巨大落差令他几欲癫狂。
白然,白然,白然……
他心底疯狂的念着这个名字,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当年他就怀疑白然看见了一切,这些年来与其虚与委蛇,本以为两人各取所需互不干扰,没想到他竟然在这一日等着!
白然,我若活下来,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已经过去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并没有感受到道基的崩溃,下意识以为这次誓言的反噬是逐日递增的,当下狂喜,只道自己命不该绝。
他睁开了眼睛,眼中不见半点恨意,也看不出丝毫激动与狂喜,只有被冤枉的不甘与哀求。
他想说,看,他立下了大道誓言,他没受到反噬,他是无辜的。
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看向众人,却只见众人诧异惊愕的目光。
于是他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自己——
不知何时,他的脚下掉落了一滩乌黑恶心的*肉糜,咦,他的脚呢?
下一刻,他无比凄厉的尖叫嚎哭起来。
他终于感受到了方才众人所见的可怖一幕:从皮肉到骨血,他的全身*融化,化作肉糜流淌了一地。
他脱去了肉身,独留魂魄于刑台之上,由魂魄一遍遍感受到*消融的痛苦,那痛苦折磨更甚于肉身百倍。
他在尖叫嚎哭,然而并没有人能切实听见他的尖叫,他的嚎哭。
只能看见他扭曲的一张面孔,仿若地狱受刑的恶鬼,刀山火海拔舌油锅,或许他更想此刻死了的好。
“天行师道!”太上长老面容冷酷,转身离开。
这里的烂摊子,他再也没耐性看下去。
寒葭派的其他长老面面相觑,苦笑着指派着因变故还在恍惚的弟子们,收拾这场闹剧的尾巴。
“要我说,还不如受宗门刑罚,鞭魂百日。这大道反噬,着实恐怖。”
寒葭派之后的种种安排自然是无疾而终,修士们各自散去,小声议论纷纷。
“由此可见他作孽太多,哪怕有一二分功德在身,也不至于此。”
“单一项弑父杀师,就够他不得翻身了。”
“其实崔一刀也不怎么无辜罢?身为正道仙门,竟然与极乐殿殿主暗通款曲!果然,生下来的崽子……”
叶九秋也站起身,与叶九幽、花凉准备离去。
这边的好戏看完了,极乐殿那边的大戏也快拉开帷幕了。
“倒是没看到你们说的那个白然。”花凉说。
叶九秋笑笑:“他那副尊荣,应是没法在人前出现的。”
他的话音才落,就听见一个凄厉的声音。并非在耳畔响起,而是冥冥中一种感知。那个声音中包含着无比的恶毒与憎恨,令范围内感知到的修士都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那个声音来自荀术的扭曲的魂魄。
“白然,我诅咒你!修为尽失!道基崩溃!终身不得踏入道途!”
叶九秋诧异的朝刑台望去,就见荀术的魂魄如烟雾般迅速消融。
竟是忍受不了大道反噬的痛苦,主动献祭了魂魄。不过即使如此,也要从献祭中挖出好处来,以此诅咒白然——
这个人,到死也不忘算计。
旁边有修士在奇怪:“白然又是何人?倒霉催的,被个要死的家伙拖下水了。”
“不过这诅咒也不怎么狠呀,直接咒死不是更好?荀术这是折磨疯了,连该怎么恶毒都忘了罢?”
“就献祭一个魂魄,诅咒太狠了应验不了罢?现在这样正好,那个可怜的家伙若修为不比荀术,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叶九秋摇头,荀术到死都是心狠手辣的。
他要是真咒白然也魂飞魄散一个,那还是帮白然解脱了。
白然中了魔骨之毒,再加上一身毒功,想想现在也该是活死人一般。不过听荀术的意思,这人还是撑了下来,没有自我了结。若非敌对立场,叶九秋都想对这人道一声佩服。
他能支撑下去,无非是因为野心不死,认为活着就会找到转机。他舍不得放弃,舍不得死。
不过而今有了荀术的诅咒,一心渴望长生大道,踏上巅峰的白然,一旦修为尽失,全身剧毒会立即反噬,那副肉身怕是不会比荀术好到哪里去。
魔骨的折磨仍在继续,但丧失了再踏道途的希望,白然还拿什么去忍受痛苦,坚持活下去?
他还能忍受得了吗?坚持得下去?
尘埃落定。
“走吧,去寒鸦谷。”叶九秋笑道,“多亏了黑雾森林的妖兽,否则要从荀术身上挖出极乐殿的位置,那就要多费点手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