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同行皆冤家。对于绿林中的那些门道,瓦岗众豪杰全是内行。而正因为是内行,他们才会不寒而栗。
先前落在刘知远手里,好歹大伙能借助小肥的二皇子身份将风险拖延一二,令对方不至于明着动手杀人。而遇上了做人头生意的呼延琮,大伙连拖延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拎着刀子拼命!
“不会是呼延琮!”正当众人被自己的想象吓得脸色发白的时候,小肥却又摇摇头,低声否认。“呼延琮是受了别人的委托来对付我,死的活的没太大差别。这里又距离太原没几步路了,他生擒了我,反而很难从容脱身。所以刚才如果是他的话,根本没必要发箭阻拦杨重贵,直接一箭把我射死了,岂不是更好跟委托人交割?!”
“这倒也是哦!”众瓦岗豪杰纷纷点头,包括六当家余斯文和七当家李晚亭,都觉得小肥的分析很是在理。
大伙以前在瓦岗寨白马寺时,很少动脑筋考虑问题。遇到麻烦要么由大当家吴若甫一言而决,要么等着二当家宁采臣运筹帷幄,其他人只管躬身领命就是,何必明知道自己不擅长此道还要瞎操心?!而现在,失去了当初的那两个主心骨,大伙才突然发现自己有多笨拙。居然还没一个半点小子心细,更不知道接下来的出路到底在何方?
“是福不是祸,是祸日子也得过!”六当家余斯文忽然朝身边树干狠狠踹了一脚,震落干松塔如冰雹般掉落。“既然不是呼延琮,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咱们自己向南走,救命恩人如果想好人做到底,肯定还会主动过来联络咱们!”
“那也是!吉人自有天相!”七当家李晚亭也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大伙的士气一寸寸降低,笑着大声附和。“不知道怎么走就往南走。越往南,距离刘知远那老王八越远。大伙也就越安全!”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总好过蹲在原地等着追兵来捉。众人朝小肥看了看,见他没有反对到底意思,便纷纷起身。
春天已经来了,树梢头隐隐已经有了绿色的痕迹。所以大致方向倒也不难分辨,朝着树顶上绿色较浓的那边走,自然就离北方的太原城越来越远。
两个多时辰之后,他们饥肠辘辘地在某个避风的土沟里停了下来。浓烟已经被甩得很远了,耳畔也再没有了追兵声和流水声。按照七当家李晚亭判断,如果大伙没迷失方向的话,如今已经脱离了汾州府治下。再坚持走三到四个时辰而不遇到截杀,极有可能在后半夜,活着走进吕梁山区。
进了山区之后,大伙的生存机会就更多。甚至可以找个废弃的道观或者寺院安顿下来,继续干老本行。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没遇到其他绿林好汉,或者老虎、狗熊这类的大型猛兽。
“你们留在这保护大当家,顺便动手生个火,我去找点儿吃的!”七当家李晚亭蹲在地上喘息了片刻,挣扎着站起身,对着大伙吩咐。
“我也去,剩下他们几个已经足够了!”六当家余斯文想了想,也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向李晚亭。
他们两个武艺最高,山间讨生活的经验也更丰富。不一会儿功夫,就带着一头狍子,几只山鸡,还有两大捧早已风干的蘑菇走了回来。
其他众豪杰早已升起了篝火,众人围着火堆,七手八脚。很快,就将狍子处理干净,架在了火上。然后用几顶头盔当作铁锅,丢进山鸡肉、蘑菇和刚发芽的野葱去熬汤。
经历了一个冬天的风吹,柴禾干得厉害,烧出来的火头极硬。很快,头盔里的烫汁便开始翻滚,将浓浓的香气,送进了每个人的鼻孔。
“好汤!”六当家余斯文到向阳处找了块表面挂着白霜的石头,丢进自己面前的铁盔里煮了煮。然后用刚刚拿木头削成的勺子舀了一些,放在嘴巴喝了一小口,满脸陶醉。“刘知远老王八可真会挑地方啊,河东山西,易守难攻的金窝窝。就是连这山野里头,都到处藏着吃食。咱们爷们只要耐得住寂寞,随便找个山沟沟蹲上一辈子都不成问题。他们谁爱做皇上谁尽管去做,跟咱爷们儿没关系!”
话虽然说得痛快,他的眼睛,却有意无意又落在了小肥的脸上,“我说大当家,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想起自己是谁来啊!算了,算我没说,你不要急,喝汤,喝汤!”
说着话,他就把木头汤勺,往小肥眼前递。却不料小肥忽然跳了起来,一巴掌就打翻了汤勺。紧跟着,接连出脚,将几顶铁盔里的鸡肉蘑菇汤全部踢翻在火堆上,红星乱溅。
“小肥,你疯了!”众人被吓了一大跳,顾不上心疼肉汤,赶紧上前将少年人紧紧抱住。又犯病了,早不犯,晚不犯,偏偏这时候犯。六当家也是,明知道他想不起自己是谁来,老刺激他干什么?!
“六叔,六叔!”怀中的“病人”小肥,却不肯躺下休息。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喊:“六叔,赶紧吐,赶紧抠嗓子眼儿,吐汤。这不是普通蘑菇,这是‘和尚打伞’,一朵蘑菇能毒死两匹马!”
“啥,怎们可能?我这可是....”余斯文根本不相信,皱着眉头低声辩解,“可是上好的松蘑,从小吃了半辈子.....”
话音未落,他的嘴巴已经无法合拢。有团亮亮的口水,顺着嘴角淅淅沥沥拉出老长。
“六当家!”众豪杰见状,再也不顾去抱着小肥。一个个冲上前,抱紧摇摇欲倒的余斯文,泪流满面。
“去,都别愣着,赶紧帮他抠嗓子,把肚子里所有东西都吐出来。然后再让刚才那种带着白霜的石头,洗了盐水给他往肚子里灌!”关键时刻,小肥忽然又变得无比镇定。狠狠踢了地上的铁盔一脚,大声命令。
有几天前救韩重赟的先例在,众人谁也不敢质疑他的权威。手忙脚乱地跑去找石头和清水,然后朝着余斯文的肚子里猛灌。
接连灌了几大盔冷水,余斯文终于吐无可吐。顶着一脑袋红色的毒包睁开了眼睛,喃喃地道:“我,我这是上好的松蘑。吃,吃了大半辈子,怎么可能认错。你,你小子,赔,赔我一锅好汤!”
说着话,头一歪,再次昏睡过去,呼噜声打得山响。
众人又是心疼,又是高兴,一个个蹲在地上抹眼泪儿。唯独小肥,用一根顶端被烧焦的木棍,在蘑菇的残骸上翻了又翻,半晌之后,走到七当家李晚亭身边,低声问道:“七叔,这蘑菇是从哪捡来的?不太对劲儿啊!大冬天刚过去,照理,林间很难见到蘑菇!”
“啊?”李晚亭如梦方醒,跳起来,手按刀柄四下张望。“是他奶奶的不对劲儿。这蘑菇躺在向阳的地方,密密麻麻一大片。我先前还跟你六叔还说呢,你福大命大造化大,菩萨专门派山神爷给你送蘑菇来了。谁想到来的不是什么山神,是阎王老爷!”
说罢,他快步冲到地势相对高耸的位置,扯开嗓子,朝着周围大声咆哮:“谁故意祸害老子,有种出来,跟老子一决生死。下毒害人,藏头漏尾,算什么好汉?”
“好汉,好汉——!”回声与松涛来回激荡,除此之外,四下里却没有任何其他动静。送蘑菇的阎王爷躲起来了,躲在隐蔽处,冷笑着盯着大伙,随时准备布置下一道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