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霜刃 (八)
“至少还有宁采臣,我就不信,你连他的死活都不顾!”郭允明疯狗入穷巷,终于露出了满嘴的獠牙,“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怕出身辱没了你,他早就做了你的义父!你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如果我答应了你们去冒充石延宝,他就能活吗?你们还不是一样要杀了他灭口?”宁彦章此刻,却显露出了与年龄和阅历都完全不符的冷静,笑了笑,沉声反问。
答案是否定的,瓦岗寨中,所有曾经跟小肥接触过,并且知道他不是石延宝的人,都必须灭口。甚至还包括早已投靠了汉王的大当家吴若甫。在郭允明眼里,这些人都是隐藏的风险,消灭得越早,就越能避免大祸的发生。
已经被戳穿了一次,他知道自己很难再用假话取信于对方,所以干脆光棍地承认,“你听从我的安排,我负责让宁采臣下半辈子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活得舒舒服服。如果做不到,至少,我还能让他死个痛快!”
“姓郭的,如果你敢动他一根寒毛,我发誓,会拿你的全家殉葬。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你自己等着瞧!”会用亲人要挟对手的,不止是郭允明一个。少年小肥现学现卖,奋起反击。
“你敢——!”郭允明再度长身而起,手掌紧紧握住了刀柄。作为一个折磨过无数犯人,又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江湖,这一刻,他居然发现自己有些心虚。咬牙切齿半晌,才恶狠狠地丢下了一句,“你先想想自己怎么活下去,再操别人的心吧!宁采臣的生死,由不得我,更轮不到你来管!从这里到太原,最多还有二十天。二十天之内,如果你还想不明白,就彻底不用想了。实话对你说,天底下长得像郑王的,不止是你一个!”
说罢,也不管小肥如何反应。推开车门,一纵而出。
“呯!”厚重的木头车门从外边被拴紧,少年小肥被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了铁栏杆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个不停。
不是怕,而是愤怒。他愤怒这世间,居然还有如此恶毒的人,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石延宝,还要逼着自己冒充,还要牵连那么多的无辜。
三当家、四当家和五当家都已经被他们害死了,六、七两位当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二当家则深陷于虎狼之伍,每一刻都有被灭口的风险。这几位,都是小肥在醒来之后,第一眼见到,也是对他最好的人。然而,他们却受了他的拖累,一个接一个死于非命!究其原因,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太白净,太像那个被掠走的窝囊皇帝!
短短两三天时间内,吴若甫、韩朴、郭允明这些人,一遍遍刷新着他对人性之恶的认识。让他觉得眼前世界简直如墨一般黑暗。
在这墨一般的长夜里,二当家宁采臣的音容笑貌,几乎成了小肥眼睛能看见的唯一光亮。而现在,连这一丝萤火虫般的微光,居然也有人试图扑灭!
“不行,绝不不行。光生气没有用!我必须想办法逃出去,然后找到宁叔,跟他一起,能逃多远逃多远!”磨难是人生当中最好的催熟剂!当出离愤怒之后,少年人的头脑反而快速恢复冷静,快速开始运转。
栏杆是铁制的,但是车厢却是木头打造。此刻他手里除了画轴之外,还有一面青铜做的镜子。如果想办法一分为二,就可以当作刀具来将某一根栅栏的底部挖松。然后趁着没人注意,脱困而出。再想办法制住郭允明,逼他交出两匹战马,振翅高飞...
少年人做事,向来是说干就干。迅速将巴掌大的青铜镜子从地板上捡起,宁彦章将其背部中央位置其贴在铁栏杆上,然后双手用力将镜子两侧向后猛扳。以照清楚人影为目标而打造的青铜镜子,哪里受得了如此折腾?很快,就向后弯折成了蝴蝶翅膀型。
宁彦章见状,心中大喜。立刻又用手抓紧镜子的边缘,朝着相反方向掰直。如是反复折腾了十次,终于,耳畔传来了“喀嚓”一声轻响。铜镜子从中央裂成了两片。
“成了!”少年人迅速朝车门口看了看,警觉地将其中半片镜子收起。然后蹲身下去,拿着另外半片朝着靠近车厢边缘处一根铁栏杆面对自己的位置,缓慢却非常用力地下挖。硬木打造的地板,与粗糙的镜子碎裂边缘接触,发出缓慢的摩擦声,“嗤——”“嗤——”
不是很高,却紧张得少年人头皮发乍。有一簇木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掉了下来,被粗重的呼吸一吹,转眼不知去向。
“嗤——”“嗤——”强行压抑住尖叫的冲动,少年人继续用破镜子在同一根铁栏杆下方内侧位置挖掘。就像一只潜行于地底的蚯蚓,缓慢,却专一。
更多的碎木屑被挖了下来,像雨后蚂蚁洞口的泥土般,缓缓堆成了一小堆。半块铜镜子也越来越热,慢慢开始变得烫手。他轻轻吹了口气,将木屑吹到了床榻底下某个未知角落。然后将发烫的镜子藏起,换成另外一半,继续悄悄地努力,“嗤——”“嗤——”“嗤——”“嗤——”
刚刚挖了三两下,车厢门处忽然传来了把手拉动声。宁彦章被吓了一哆嗦,立刻将铜镜子藏入衣袖,侧转身,双手抱膝,做呆呆发愣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