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晓得他是真心待她,却哪里想得到,她在他心里竟比江山社稷还要重了。她怔在他怀里一个字吐不出来,想起自己曾与卓乙琅信誓旦旦,说她绝不会做他的软肋。
她颤抖着伸出手去,环紧了他的腰身道:“你别气了,我不走就是。他们要杀要剐的,明枪暗箭的,都放马来,我不怕,也不会叫你在我与大穆间作选择。”她说到这里放轻了些声,在他怀里磨蹭了一下,“大穆是你的,我也是……”
湛明珩被他磨蹭得一阵燥热,脑袋空了一瞬才抓着了点貌似要紧的零星线索,傻愣了半晌问:“纳兰峥,你说什么来着?”
这等没脸没皮的话,若非一时动容也不可能出口,哪有说第二遍的道理。兰峥立刻恢复了理智,从他怀里扒出来,正色道:“没……没得什么,你听岔了。”
可怜皇太孙俊俏归俊俏,这辈子却还没听过句情话,哪那么容易就放了她,攥过她的手道:“你别给我来这套,再说一遍,快!”
“……”
这是催什么,急得赶不上趟似的。他分明也听见了,纳兰峥坚决不再重复,清清嗓子,揉着肚皮道:“我说,我饿了。”
“……”
湛明珩能怎么办呢,难不成硬是撬开她的嘴,瞧瞧里头是不是装了他想听的话?只得用软的,叫人熬了粥来,亲手一勺勺喂给她,喂一勺催她一句,哄她再讲一遍。不想一大碗粥喂完,手都喂酸了还是没能顺他的意,气得他立刻要去盛来第二碗,被饱涨了的纳兰峥拼命摆手拒绝。
他倒还想再磨她一顿的,却是湛允恰在此刻叩响了房门,只得起身去外头商议正事,嘱咐纳兰峥先歇下。
纳兰峥这下不肯了,想跟他一道出去:“你不叫我回京去,总得让我晓得你在做什么,我心里才好有个计较防备。”
她说的不无道理,湛明珩便领她一道出去了。
纳兰峥走到外间才发现,她的里屋已是被布置过的了,这间客栈着实狭小,桌椅板凳的用料也极其质朴,难怪隔了门还能听见外头的谈话声。
湛允手里头摞了一叠密报,多是京城来的消息。纳兰峥这才晓得,湛明珩的情报网实则撒得极密,京城一干公侯伯府都是没有逃过的,要紧的朝臣也被看死了。哪门哪户有哪些不寻常的动作,俱都一一明了。但她偏就被悄无声息地掳走了。
他说得对,不是他不曾防备,而或是有哪个他极其信任的环节被疏漏了。
湛明珩掠完了一摞密报,摇头道:“最初动手的人不是卫洵。”他指指桌案上铺开的一面京城守备图,“忠毅伯府所在的城北一带是我重点防卫的对象。照洄洄的说法,她是戌时歇下的。而卫洵当日归府在酉时,要从此去到城东魏国公府笼统七条路,每一条都布置有人。以他身手,想要掳人或许不难,难的是悄无声息。照此守备,不用等到魏国公府就会被探子发现。反倒悄悄出城是有可能的,”他点了一下城门的位置,“是有人先劫得洄洄,送出了城,而他等在城外接应。”
纳兰峥听到此处思量一番道:“倘使闯入我房中的不是卫洵……似乎有一件古怪的事。”
湛明珩看她一眼,示意她说。
“那人不曾暴露身形,但我在他周身嗅见了一股苦重的药气。你在国公府周边的布置哪怕不说无懈可击,却也足够防备一般人物了,要做到悄无声息潜入,身手起码得与你相当。既然不是卫洵,也并非旁的简单角色,必得掩藏了身份行事,但他身上为何有一股如此特殊的气味,反倒像叫我抓着了把柄似的?”她说及此处一顿,“此人作风看似大胆,实则谨慎,绝不会留下这般错漏,除非……这气味便是他掩藏身份的法子。”
湛明珩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如此苦重的药气,必然是要掩盖什么。那么,此人理该是我见过,并且彼时对他周身气味留了个心眼的……”
她沉吟一番,霍然抬眼道:“公仪府?”
☆、第59章 伺候
因涉及公仪府,她一下子紧张起来,但仍是肯定而不避讳地道:“你可还记得,岫玉或者与你提起过,公仪老太太故去当日,我在公仪府偏门遇见了一名行事古怪的男子?”
“记得。”湛明珩答完就别过头去,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沿,眉头紧锁。
纳兰峥见他敛色,也不敢再说话扰他。倒是湛允小心翼翼插了句嘴:“主子,莫不是说,咱们当时想错了,纳兰小姐碰见的并非硕王爷?”湛远贺身在前线,没道理出现在京城掳人的。
湛明珩没答,默了半晌才说:“时候不早,都先歇下,我去沐浴。”说罢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纳兰峥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得与湛允大眼瞪小眼地杵在了房里。
湛明珩不会无缘无故将她与旁的男子放去独处,他肯定是心神不宁了,才连这点都未注意。她为此不免担心道:“允护卫,你看,我可是说错了什么?”
湛允也有些尴尬,原本预备赶紧退出去的,见她发问就不好走了,答道:“纳兰小姐,您没说错什么。属下猜想,正因为您没说错什么,主子才烦闷的。”
她点点头,听这语气,湛允似乎也不大确定。他行事谨慎,关系重大的话不得主子容许必然不会与她讲,但她实在太想不通了。
卫洵此番故技重施,料定了湛明珩不会将她被掳之事捅破,又仗着卫老伯爷劳苦功高,晓得皇家没有由头不会轻易动他,因而才不怕暴露,与她坦诚了身份。但话说回来,倘使能不暴露岂不更好?
如此作态,倒像是在替什么人遮掩,转移视线似的。卫洵是个心高气傲的,绝不甘屈从于一般角色,他会帮什么人做事?且此人恐怕还与公仪阁老有密切往来。
她想到这里问:“你前头说的硕王爷是怎么一回事?”
“纳兰小姐,您或许不晓得,公仪阁老虽明面上不参与朝争,却是忠君事主,秉持正统的。硕王爷早年一度拉拢他,他便将计就计,假意辅佐,做硕王爷的谋臣,实则却是暗地迂回着去他的势。这世上哪有毫无由来的信任呢?陛下信任他,正是因为这个。”
纳兰峥前世并未察觉父亲与皇家有所往来,是头一遭听闻此事。当然,十三年前父亲尚未入阁,湛远贺也还小,后来的事谁能说得好。
她讶异半晌才道:“所以硕王爷与公仪阁老私交甚深,这一点是陛下与湛明珩都晓得的。”
他点点头:“但此桩事是机密,公仪府随便一个丫鬟自然不会知道内里真相,彼时她神色慌乱也是说得通的。因而岫玉姑娘与主子提及此事时,主子才不觉得奇怪,头一下便想到了硕王爷。只是如今却对不上盘了。主子恐怕有了怀疑的对象,这才心烦意乱起来。”
纳兰峥眼皮子一抬:“你可知他怀疑谁?”
她这一下眼色锐利,竟有几分湛明珩素日的气势,叫湛允一个惶恐颔首:“纳兰小姐,关系重大,属下不敢说。”
她缓缓点头,不再说话了。
好一会儿,久到湛允不知她是否还有话问,预备告辞的时候,她才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他方才说去沐浴,你们此行带了婢女?”
湛允摇头:“不曾。您得有人伺候,且您身上的药力还未全然散尽,主子才买了个丫鬟来的。当然……您也知道,主子爱干净,不会随便用外头的丫鬟。”
所以他是一个人在沐浴了。纳兰峥十分直接地问:“可他会沐浴吗?”
这看似理所当然的一问,放在皇太孙身上却当真很难讲。倘使湛明珩不会沐浴,她该不意外。
果然见湛允的脸皱起来,挠挠头认真道:“这个……属下也不好说。”粗人洗澡就是几瓢子水淋下去的事,那贵人洗澡就不同了,他一介武夫又不懂里头的讲究,也没伺候过男人洗澡啊。
纳兰峥就差使他:“这都多久了,你去瞧瞧他。”
“这恐怕不大好吧!”他战战兢兢退后一步,苦着脸道,“纳兰小姐,主子应当不喜欢男人看他洗澡的……何况了,属下这糙手也不能真给主子搓背去……”那可得将皇太孙精贵的背搓出血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