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他又去听曲儿,云姨给他介绍了一个新来的小姑娘,“小姑娘不知事,不过模样清秀着呢!料想公子您一定瞧得上。”遂招呼人带他去厢房。
实则他对这些个姑娘的长相并无太高的要求,过得去即可,来此不过是饮酒听曲儿,打发光阴罢了!
才来的小姑娘放不开,陆修只掠了一眼,便见她肩膀发抖,低垂的眼睫一颤一颤的,青涩又拘谨。
她的眼睛是否明亮,他似乎没多大兴致去探究,只因陆修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唇间,那饱满挺翘的唇珠似曾相似,昏黄的灯影更易令人生出错觉,那一瞬,陆修甚至以为自个儿此刻正在宫中,某个宫宴之上,他也是这般默默的注视着心上人的唇,远远的看着她与旁人说话,于愿足矣。
愣神间,一声呼唤拉回了他的思绪,“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回过神来的陆修循声望去,就见她已抬眸,怯怯地征询他的意见。终究不是她啊!沐昭晴华贵若牡丹,好似天上月,只能仰望,难以触及,眼前的姑娘却是小家碧玉,清澈的眉眼没有一丝媚态,这样的兰草本该生在空谷中,出现在这花柳之地,难免突兀,大约也是被迫在此谋生吧!
人世间有太多不得已的事,即便他是相府公子也不可能随心所欲,更何况普通人呢?
近来陆修十分悲观,看什么都没有生机,只道随意即可,并未点曲目。
那姑娘倒是松了一口气,只因她会的曲子不多,若是客人点了她却不会弹,那就很尴尬了。既然他无所谓,那她就弹唱一首家乡的曲子给他听。
曲调尚算悠扬,只是听感并不美妙。
一曲终了,她暗自咬唇,“唱得不好,还望公子见谅。”
“的确不好,”陆修的评价很中肯,“声音颤得厉害,我又不吃你,何故如此紧张?”
她的心态的确没调整好,这会子仍旧感到心在砰砰直跳,快要跳至嗓喉处,毕竟是头一回在陌生男人面前唱曲儿,脸烫得厉害,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可都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敢退缩,只得硬着头皮撑下去,虚心的聆听教诲,
“公子说得极是,下次我会注意。”
纵使唱得一般,他也不会少给银子,大方的掏出一枚银锭放在桌上,小姑娘有些发懵,只因她平日里接触的都是铜板,情,她才勉强答应。”
常来此处的陆修对此已然麻木,不觉稀奇,这些个姑娘大都身世可怜,要么被亲戚卖了,要么就是官宦千金家逢巨变流落至此,悲惨的故事听得太多,也就见怪不怪,只是她说话间,他一直盯着她的唇,单单只是看着,也是一种慰藉,私心里想多看几眼,于是他提议送她回家。
她自是不敢坐他的马车,面对这样的公子哥儿,她打心底里惧怕,摆手拒绝连连,“多谢公子好意,我家并不远,可以自个儿走回去。”
“你一个姑娘家走夜路不方便,万一遇到坏人呢?”眼看着她又要拒绝,陆修便拿她姥姥说事儿,
“兴许你姥姥正在家等着你,你早些到家,她也安心不是?”
拗不过他的好意,最终她上了马车,小小人儿抱着臂膀瑟瑟发抖,陆修见状,遂将放置在一旁的白袍随手一抖,罩在她身上。
“赶夜路记得披袍子。”
“傍晚出来那会子还不怎么冷,没想到夜里风这么寒。”她也是头一回走夜路,是以没什么经验。
而后两人没再说话,他只是偶尔瞄她一眼,视线全落在唇上,又目光悠远,陷入匮乏的回忆之中。
约摸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一条破旧的巷口,里面的道儿极窄,拐不进去,她很识趣的说在这儿下车即可。下去的档口,她将袍子归还,陆修让她穿着回去,马车里暖和,若是骤然吹风,极易着凉。
她却不敢将他的衣物拿回去,以免被姥姥看到不好解释,坚持放下。
就在她拐进巷口之际,恍惚听到风间传来他的问话,“姑娘芳名?”
她回首的神情略显诧异,只因那会子在湘悦楼问他听什么曲子之前,她已经介绍过自己的名字,看来他并未细听,时常走神,她也不好揭穿,顺口回道:
“我叫小糯,糯米的糯。”
清浅的笑容掩于夜色中看不真切,那微弯的唇角似昙花一朵,盛开在暗夜之中,为他那虚妄的梦境缀上几分真实感,小糯的身影很快消失,徒留他回味着方才的错觉,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自此后,他几乎每晚都会去湘悦楼,因着他出手阔绰,且他刻意与云姨交代过,是以她无需待两个时辰,只待一个时辰便可回家。
接连来了两三日,第四日他照例前来时,却未见她的身影。问及云姨,云姨也不大清楚,
“这丫头也不是我们这儿的姑娘,自发来的,是以我也不晓得她今日为何没来,明儿个见她一定要跟她说清楚,若然不来就提前说一声,省得让人等她。”歉疚的云姨又为他介绍别的姑娘,陆修却没心思,转身离去。
今日出来的有些早,现在就回府的话少爷肯定睡不着,于是李成提议去别的楼里转一转,陆修没理会,坐上马车默了片刻,嘱咐车夫循着那晚的路去找人。
幸得车夫记性好,拐了几个路口,终于找到,只是这人住在巷内的第几家他并不记得,于是李成上前一家家的敲门,终于在敲到第三户人家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小糯对李成没什么印象,还想着这人敲门作甚,直至他身后闪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时,她才慌了神,瞧了瞧里屋,心下紧张,
“公子来此作甚?千万别让我姥姥瞧见,我没法儿解释啊!”
就在她心虚之际,里头传来一道老妇人的询问声,“小糯,这么晚了,是谁呀?”
“呃……”急得手心冒汗的她不得已只好撒谎,“是邻居来借东西,没什么事儿,姥姥您躺着便是,人家拿完东西就走。”
目睹她心惊胆战的模样,陆修解释道:“没什么恶意,就是看你今日没去,便想来瞧瞧你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我……我没事,只是有些不太舒坦,所以才耽搁了,多谢陆公子关怀。”
她的面色尚算红润,不像是病了,且她说话时眼神闪烁,陆修总觉得她在刻意隐瞒什么,但她坚持不许他进去,他也不好强求,就此离开。
行至巷口,陆修回想起方才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似乎看到她袖间有血迹,李成手里的灯笼正好被他挡住了光,他也瞧不真切,心生疑惑的他当即派人潜进去看看里头的情况。
陆修本想着她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困境,不好意思跟他明言,万未料到,下属来回禀时竟道:
“爷,那家屋子里除了一位老妇人,小男孩和那位姑娘之外,还有一个青年男子,似是受了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