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渐渐停止了挣扎,就被那些女狼般的傀儡拖着前往地下室的中央,那些纤细美丽的手腕握着刀起起落落,一道道的血泉扬起在空中。
在这血腥而惨烈的一幕前,风间琉璃激动地捂住了脸,发出像哭又像笑的奇怪声音。
为什么要哭他说木清楚,分明源稚女的人格已经死去了,他根本感觉不到那种被亲人背叛的痛苦。为什么要笑他也说不清楚,他这个鬼是从源稚女的性格里分出来的,为了复仇而顽固地活到今天。今天他复仇成功了,他的存在意义也就失去了。从今而后,他只是这个世界上流离失所的孤魂野鬼,连引他入魔的导师王将都死了。
他神经质地叫喊着,跌跌撞撞地奔向出口。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要离开这里,他要把这个梦境永远地埋葬在自己的心底最深处。而这个梦境的最深处,尸傀儡们永无止境地杀着他的哥梦貘是最凶险的言灵,因为如果有人相信自己死在了梦貘制造的噩梦中,那么他的意识真的会消亡,现世中的他也会渐渐冷却为一具冰冷的尸体。
风间琉璃在心里杀死了源稚生,因为在心底最深处,源稚生竟然是那么懦弱的一个人。他使用了橘政宗留给他的古龙胎血,带着bào徒神官们气势汹汹地驾临红井,却没有带着一颗杀人的心。
折回的楼梯一层又一层,风间琉璃疯狂地奔跑着。片刻之前他还是复仇的妖鬼,现在他像是个害怕的孩子。那些短刀起起落落带出鲜血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萦绕,他捂着耳朵,要跑出这个自己营造出来的地狱。
跑着跑着他停下了脚步,前方是一扇咿咿呀呀的门。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因为门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和刀刃进出人的身体才金发出的可怕响声。
怎么会这样?他分明已经跑过了很多层,到达了另一扇门前,可这扇门里也在上演血腥的一幕,谁又在这里杀谁?难道这个世界的每一扇门里,都在上演杀戮的戏剧?
他伸出颤抖的手推开门,生满霉斑的器械储藏室,中间的铸铁浴缸里,血红色的水起落,绝艳的女人们如恶鬼那样把垂死的男人按在浴缸里,狞亮的短刀起落。
那个年轻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长风衣,清秀的手bào露在空气中,风间琉璃不可能认错那只手,那么多年里都是这双手拉着他从梯田的田埂上走过。他竟然又回到了地下室的最深处,看着他自己的尸傀儡们杀他的哥哥。
无法言喻的恐惧控制了他,他转过身想要再度逃走。但是他迈不开步子,他的眼前是分叉的楼梯,去向上下左右四方,每条楼梯都是水泥色的,每条楼梯都回字形曲折。
这个世界忽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他站在迷宫的最深处。
这是怎么了?他自己的梦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这些年来他无数次地做这个梦,对这个梦境中的一草一木已经了如指掌,这根本就是他记忆中的鹿取小镇。但现在这个小镇正扭曲为一个巨大的迷宫,他成了迷宫中的小白鼠,就像是那些初次走进极乐馆地下室的客人,心中都会生出一种踏进去就再也无法离开的恐惧感。
他向着某个方向的楼梯冲去,嘣息着狂奔,但在转过不知多少个弯之后,他再度回到了那扇门前。
他转过身接着奔逃。他已经失魂落魄,如丧家之犬般跑在这个迷宫里,避开每一扇门。但他总与这些咿咿呀呀的门劈面相逢,门里传来令人崩溃的杀戮之声。
是的,这个世界上的每一扇门背后,都在上演杀戮的戏剧,那个被杀的男人,是他的哥哥。
他捂着耳朵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吼,但没有人应答他。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他和哥哥寄住在养父家里,源稚生喜欢在晚上偷偷地开灯读书,为了省电养父总是把他们屋里的电闸拉掉,他们所住的那间屋子又没有窗,于是每次源稚女从噩梦中惊醒,面对的都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他觉得黑暗中的每个角落里都藏着吃人的魑魅魍魉,吓得瑟瑟发抖,这时候唯有哥哥的呼吸声能让他意识到自己仍在人世间。他竖起耳朵倾听着源稚生的呼吸声,很久之后才能安下心来沉沉地睡去。
他从小就是那种多愁善感的男孩,随时觉得自己会被这个世界遗弃,不会遗弃他的只有哥哥。现在童年的担心应验了,世界抛弃他了,他被困在了自己的梦境中,而他的哥哥已经在尸傀儡的围杀中停止了呼吸。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可怕的事,现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没有人陪他了,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像疯子一样冲破那扇门,号叫着把尸傀儡们从浴缸边扯开,扑进那缸血水中,把已经冰泠的哥哥死死地抱在怀里。
源稚生的身上都是血洞,但那些伤口里已经没有血渗出来,他看起来那么苍白那么干瘪,却又那么安详。风间琉璃凑近哥哥的xiōng口去听,xiōng膛中那么寂静,他忽然想起,原来是自己洞穿了那颗心。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驱散他的恐惧,他疯狂地摇晃着源稚生,恐惧地尖叫着,尸傀儡们在他的身边徘徊,烟视媚行眉目生春,她们当然不会觉得恐惧,她们早就死了。
被囚禁在躯壳深处的小小男孩哭泣起来,稚子和恶鬼的双重表情在风间琉璃的脸上高速地切换。
他明白了,他并非被困在了自己的梦境里,而是被困在了源稚生的梦境里。那座仅仅存在于记忆中的鹿取小镇拘禁了他和哥哥的灵魂,这么多年他没能离开小镇,源稚生也没能离开。兄弟两个人的噩梦如此地相似,梦貘将他们的意识贯通,也把两个噩梦融合在了一起,源稚生走进了他的梦里,他也走进了源稚生的梦里。他在噩梦中一直徘徊在雨夜的鹿取小镇上,等着哥哥回来,又渴望着向哥哥复仇,极端扭曲的情绪令他的性格分裂,两个几乎完全独立的人格并存在一个身体里。
而源稚生的噩梦反复地发生在这个幽深的地下室里,在这里他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从此再也没能走出去。无论逃亡多少次,他仍旧会回到那间杀死弟弟的地下室里,驮默地躺进浴缸里,想象如果那天夜里死的是自己。所以他那么想离开日本,大家长的位置或者熏天的权势对他都不重要,他短短的一生都生活在杀死弟弟的痛苦中。
现在lún到风间琉璃被困在这个噩梦里了,他才意识到哥哥的噩梦有多可怕,远比自己的噩梦还要令人悲伤。
这就是正义的代价么?该是多么坚强的灵魂,才能为正义支付如此惨痛的代价?
这么多年来风间琉璃一直生活在两种人格之间,源稚女的人格渴望着和哥哥的重逢,风间琉璃的人格渴望着复仇,最后风间琉璃彻底地掌控了这具身体,将源稚女囚禁在心底最深处,完成了复仇。
可现在风间琉璃觉得自己压不住心底的男孩了,男孩哭得那么绝望,浓郁的血气带着彻骨的疼痛从心底升到喉头,他大口地吐血,同时克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终于赢了啊,赢到一无所有,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的呼吸声能让他安心地睡去。这个恶鬼把脸贴在源稚生冰冷的脸上,哭得撕心裂肺。
“哥哥,不要离开我啊……我再也不会不听你的话……”喃喃地说,“哥哥”两个字还是那么温顺和轻柔。
突破了层层桎梏,源稚女的意识在这一刻轰然复苏,极恶之鬼风间琉璃强到能对抗八岐大蛇,却在那个山中少年的痛哭声中烟消云散。
源稚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仍旧坐在血泊中央,怀抱着冰凉的源稚生,大雨哗哗地下着,冲刷着鲜血去向红井的深处。
梦貘在源稚女苏醒的瞬间被解除,风间琉璃逃不出的梦境,对于源稚女来说轻而易举。
这是他简单的本我,那个十七岁的山中少年,他没有仇恨过什么,所以噩梦困不住他。
源稚生还活着,但心脏已经近乎停止,在梦中他被杀死了,龙化后的身体依然健壮,但全身的体征都在衰弱。他脸上覆盖的骨骼裂开了,血红色的泪水滑过坚硬苍白的脸。这张本该再也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的脸上残留着悲痛的表情,可以想见他心里的悲伤。巨大的悲伤让他的脸扭曲变形,连外骨骼都裂开了。
源稚女抱着哥哥哀哀地哭着,但他醒来得太晚了,源稚生的意识已经濒临崩溃,根本意识不到他在这里,当然也不可能睁开眼来看他一眼。
他渴望了那么多年和哥哥的见面,最终和哥哥见上面的却是那个名叫风间琉璃的魔鬼。
灯光从天而降,仿佛舞台上的聚光灯照亮了彼此拥抱的演员,同时柴可夫斯基的舞曲《天鹅湖》回荡在红井里,大功率的扩音系统把这首舞曲播放得气势磅礴,似乎在为这场兄弟之间的残杀致哀。
升降平台轰隆隆地下降,平台周围的led灯亮了起来,五彩的灯光把简陋的工程设备装饰得像是升降舞台。那个闪光的舞台上,隐约有人翩翩起舞,跳着《天鹅湖》中王子的舞步。
源稚女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这光怪陆离的一幕。
起舞的人穿着修身的燕尾服,搭配笔挺的西裤和鲜艳的亮紫色衬衫,白色的丝绸领结,黑白双色的布洛克鞋。在led灯光的簇拥之下,他是那么的英俊挺拔,简直就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每个节拍他都踩准了,旋转起来轻快活泼,即使是芭蕾舞巨星也会被这个老人的舞姿折服。他的舞步堪称完美无缺,唯一的不足是,这支舞曲本该是哀伤的、绝望的,但他跳起来却那么得意洋洋,简直有种喜不自胜的感觉。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舞者,在别人的鲜血面前显得那么欣喜若狂?
升降平台降到了红井的底部,老人翩翩地跳着舞,踩在血泊里,轻盈地围绕着源稚生和源稚女旋转。那张源稚女无比熟悉的白色面具上,笑容越发地亲切动人。
源稚女恐惧得几乎尖叫起来,却没法发出声音。王将,这个杀不死的幽灵,几分钟前刚刚被源稚生捏碎了头颅,此刻却衣冠楚楚地跳着舞回来了。
王将在源稚女的面前躬身行礼,就像是演员对着唯一的观众谢幕。
“真遗憾呐!这么jīng彩的表演,最后贝有你一个人能够欣赏到结局。”王将轻笑着对源稚女说,“不过你应该很荣幸才对,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能够知晓这个秘密的人。”
他缓缓地摘下了面具,露出那张曾令整个日本黑道静若寒蝉的脸。
“是你!是你!”源稚女惊叫,仿佛亲眼见鬼。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蛇岐八家的前任大家长,被源稚生看作父亲和老师的男人——橘政宗。他早该死在东京塔下的大火里了,可他现在看起来那么健康,简直春风拂面。
橘政宗戴上面具,又脱下面具,再戴上面具,再脱下面具,这一刻他是白面的恶鬼,下一刻他是位高权重的老人,两张迥然不同的脸上都带着笑,面具上的公卿笑得含蓄微妙,橘政宗笑得洋洋自得。
他本该笑得更委婉一些,但他实在是太开心了,笑起来掩不住那口白牙,就像是开口的石榴。
“是你!是你!”源稚女不停地嘶吼。
橘政宗和王将的形象在源稚女的心中合为一体,笼罩在这件事上的层层迷雾忽然散去,各种疑点都变得清晰起来。.
橘政宗和王将都掌握着源自黑天鹅港的基因技术,他们都豢养死侍,他们是黑天鹅港的仅剩的幸存者,只有他们能互相证明对方的身份,二十年来他们都在孜孜不倦地寻找神,只不过王将号称是要复活神,而橘政宗号称是要杀死神。橘政宗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而王将是猛鬼众的领袖,表面上看起来他们是水火不容的,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高度地重合。
如果橘政宗和王将根本就是同一个人,那很多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但这个假设太过惊悚了,橘政宗和王将的唯一区别,只是那张面具?
“很惊讶对不对?我喜欢你惊讶的表情!”橘政宗神采飞扬,“我聪明的孩子,我想你已经猜出了许多,但完整的真相还是只能由我来为你揭示,凭你们有限的智商永远只能猜出一小部分。当然,我非常乐意花上几分钟给你解释,因为没有人知道的成功实在太寂寞了。”他微笑着,摇头晃脑,“虽然我很快就得忍受寂寞了,每一个坐在王座的生灵都是寂寞的,这是权力的副作用。”
源稚女抱着源稚生退向角落里,在他的眼里不戴面具的橘政宗比戴面具的王将要可怕得多,他笑得再怎么灿烂,却总是透着一股随时会扑过来吃人的凶残。
“没错,橘政宗和王将是同一个人,只不过一个戴着面具,一个没戴面具而已。我是你的老师,也是你哥哥的老师,我指挥猛鬼众,我也指挥蛇岐八家。你们太缺乏野心了,如果没有我,你们再过一千年也别想找到神,是我教会你们彼此仇恨彼此战争,你们才会不计一切代价去寻找神,因为谁都不希望神落在对方手星。战争、仇恨和贪婪都是美好的东西,它们是世界发展的源动力。唯有在战争的面前,人类的聪明才智才能得到最大的发挥,所以说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这些道理对你来说也许太深奥了,我可怜的、爱演戏的年轻人。”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谁?”源稚女的声音嘶哑。
“赫尔佐格,荣格·冯·赫尔佐格博士,曾是第三帝国科学院里最年轻的科学家,也是黑天鹅港的唯一负责人。世界上最了解龙的人类,虽然血统上没法跟你们这些怪物相比,但我像巨龙那样思考。”橘政宗指了指自己的头。
他从西装内袋里摸出银色烟盒,从中抽出一根俄罗斯产的纸烟,在烟盒上慢悠悠地敲着,好让烟丝更加紧实。仅仅是这么几个动作,他就从日本人重新变回了俄国人,让人想起原苏联时代的功勋科学家走出图书馆,站在莫斯科的青空之下,神色淡然地点上一支烟,登上在寒风中喷着滚滚热气的伏尔加轿车。他在苏联待了太多年,德国给他造成的印记已经淡了,而俄罗斯的风格却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里。他一举一动都像个俄国人,却那么jīng妙地伪装成一个日本人。也许他才是最好的戏子,比风间琉璃更出色的戏子。
现在称他为赫尔佐格博士更加恰当了。
赫尔佐格叼上烟,点燃了深吸一口:“这个故事要从我跟那个名叫郑达列夫的男人相遇开始讲起。那真是个谜一样的男人啊,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欺骗我的男人,到今天我还会不时地想起他,真是怀念。”他解开几粒衬衣纽扣,露出左xiōng的伤痕,“虽然他向我的心脏开枪,差点要了我的命。幸运的是我的心脏位置偏右,他的子弹只是打穿了我的肺叶。”
“那是1991年,原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解体的那年,他从莫斯科来到黑天鹅港,提出和我共享世界的王座。”赫尔佐格的声音里透着十足的缅怀,“他说服了我,因为他比我更了解龙族,他的野心也比我的更大。我只是想用基因技术制造携带龙族基因的超级士兵,而邦达列夫的目标是世界极东的海底,那里沉睡着万年的古城和白色龙王的遗骸。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搜集来那些情报的,但他是无与伦比的故事讲述者,我被他讲的故事给迷住了。我得纠正我刚才的话,我不是世界上最了解龙的人类,邦达列夫少校才是。但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他从何而来。”
“可你说过邦达列夫少校是你制造出来的混血种。”源稚女抱紧了正在死去的哥哥,尽管处在极度的惊恐中,他还是想知道这个yīn谋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那是个谎言。这么多年过去了,见证过那场大火的人都已经死了,我可以随便编造谎言。我有两个身份,橘政宗说的谎言会被王将侧面证实,反过来橘政宗也将证实王将所说的话,所以你们深信不疑。”赫尔佐格轻描淡写地说,“邦达列夫号称自己是罗曼诺夫王朝的后裔,怛据我后来查证那是假的。他也不是克格勃的少校,你找到的那份克格勃档案也是假的。克格勃当时共有22个局,但这22个局里没有人听说过邦达列夫少校。他没有过去,却忽然出现在1991年的黑天鹅港,告诉我关于龙族的一切。他向我展示了从世界各地古迹中搜集来的龙族情报,楔形文字、象形文字、黑魔法书、失传的炼金术经典,所有的资料都说明人类历史之前曾有过那么一个伟大的古代文明,龙是那个文明的主宰。
“反复研究邦达列夫给我的资料,我越发地坚信那个文明的存在,我也同意他的计划,想要登上世界的王座,就得继承龙族的遗产。我们应该走通进化之路,成为新的龙族,但想要达成那个目标我们先得复活神。龙族并未给人类留下进化之路,在那些龙的眼里,人类只是奴隶而已,世界的主人凭什么要把奴隶提升为和自己一样强大的存在呢?但那个龙族的叛逆白王,给我们留下了唯一的一线机会,那就是圣骸。要唤醒圣骸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那就是另一条古龙的生命,好在黑天鹅港里恰好就有那么一条古龙,邦达列夫说它没有真正死去,它的茧位于遗骸内部。
“那个冬天苏联解体了,从莫斯科到西伯利亚,每个人都过得很丧乱。我们决定结束黑天鹅港的使命,把研究所搬到黑海附近去。我们谩计了那场毁灭黑天鹅港的大火,把一切证据都烧毁了,世界上最伟大的龙类研究基地在一夜之间化为废墟,无数珍贵的胚胎,从世界各地搜集来的混血种孩子都死了。但我们带走了真正的jīng华,包括我制造出来的最优秀的混血种譬如你和你哥哥,还有一些冷冻的胚胎,最核心的数据资料。”赫尔佐格幽幽地叹了口气,“但就在那天晚上,那个狐狸般的男人背叛了我,他在我的背后开枪,一个人带着我毕生研究的jīng华登上了列宁号。”
“在真空炸弹爆炸的火焰中,我全身的皮肤都被烧毁,但西伯利亚的寒冷救了我,我被bào风雪掩埋,侥幸地活了下来。我一无所有,除了一套伪造的身份证件。那是我为逃离黑天鹅港所做的准备,原本我以为乘坐列宁号逃离的话那些伪造出来的证件没用了,没想到关键时刻它们可起了大作用。我挖出埋在港口附近的一批白金坩埚,那也是我为逃亡所做的准备,我需要经费。卖掉那些白金坩埚之后,我有了钱,辗转前往日本。那时我已经听说列宁号沉没在日本海域了,它根本没有前往黑海,于是我知道邦达列夫已经提前开始了复活神的计划。我不能让他抢先成功,世界的王座是我的。在日本我整了容,把那张烧伤的脸变成了一张日本人的脸,这也方便我寻找邦达列夫。”
“但是日本那么大,我该怎么找邦达列夫呢?这难不住我,他把列宁号沉进了日本海,当然不会放任不管,他要始终对海沟中的高天原保持监控。以我的经验来说,他最可能乘坐一艘携带声纳系统的小船,在出事的海域周边游荡。所以我也弄了一艘可以单人驾驶的渔船,在出事海域周围游荡。终于机会来了,我锁定了一艘船,我想邦达列夫就藏在那条船土。但他的血统可能比我优秀得多,正面遭遇的话我未必能战胜他。所以我隔着船用冲锋枪扫射,把那条小船的船舱打成了蜂窝,然后才登船搜索。你猜怎么样?我在那艘船的船舱里找到了一个死人,那个死人也长着一张日本人的脸。”
“我没法肯定那是邦达列夫,但在场的一本黑皮本帮我确定了他的身份。在那个黑皮本里记载着复活神的全部程序,还有我的研究成果,邦达列夫想继承我的遗产,他想把我变成他的食物,吃掉我他就壮大了。但结局是我吃掉了他,站在食物链最末端的人还是我。我接着研究邦达列夫的尸体,惊讶地发现他的背上都是文身,我这才意识到他为什么要整容成一个日本人,他要混进日本的黑帮中去,黑道中最古老的家族掌握着神的秘密。我还找到了一盘录像带,邦达列夫用录像机记下了古龙胚胎在底舱中的孵化,还有它如何把一个又一个的人类变成怪物。”赫尔佐格微笑,“那家伙真是太了不起了,我跟他没法相比,他才是真正的疯子!”
“我找到了邦达列夫在东京的基地,那是一间很小很破旧的老式公寓房,一半被他改造成实验室,实验室里储存着他从列宁号底舱中得来的古龙胎血,实验室里还有进化药的初步产品。我太高兴了,他把所有工作都做好了,为我登上世界的王座做好了铺垫。这祥伟大的计划怎么能不进行到最后呢?我亲爱的战友邦达列夫,他未尽的工作就由我来完成!但我最重要的研究成果并不在那间公寓里,你知道我最重要的研究成果是什么吗?”赫尔佐格盯着源稚女失神的眼睛,笑得那么开心,“我最得意的产品就是你哥哥π,代号w的你,还有你们的妹妹,作为胚胎被冷藏保存的ξ。”
“绘梨衣……”源稚女嘶哑地说。
虽然没有跟绘梨衣正面接触过,但他心里对绘梨衣极度厌恶。他觉得那就是哥哥找来代替自己的人,哥哥用那个女孩来填补自己的空缺,用宠爱那个女孩来缓解自己的负罪感。这让他越发觉得孤苦。
源稚生也没法解释自己对绘梨衣的感情,绘梨衣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取代了源稚女,但源稚生又怎么会轻易地让另一个人取代跟自己相依为命那么多年的弟弟?
还有绘梨衣对源稚生的依赖,这种依赖根本就是血缘造成的,她对绝大多数人都疏离而冷漠,但对源稚生的信任却是毫无理由的。源稚生是她生活里第二重要的人,第一重要的却不是伪装成她父亲的橘政宗,而是某个错误地闯入她生活的怂货。
原来他们都是同源的东西,绘梨衣……是他的妹妹!接二连三的冲击让源稚女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是啊是啊,绘梨衣,她是你们的亲妹妹。你们这些怪物当然是亲兄妹了,否则世界上怎么会忽然冒出那么多超级混血种?你们是怪物的一家,是不是很惊喜?不过用科学语言来说你们也不能算是三胞胎,基因上和你们同源的胚胎我制造了几万个,你们两个算是发育得比较好的,所以我带走了,其他的留在那场大火里当作柴火了。”赫尔佐格无所谓地笑着,几万个生命的消亡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邦达列夫把你和π送到山中去抚养。你们是皇血的继承人,虽然是实验室里制造出来的,但对蛇岐八家未说你们的价值非同寻常。
“邦达列夫去黑天鹅港,既是找古龙胚胎也是找你们,他把其他的产品都杀了,单单带走了你们,因为你们对他有用。借助你们就能踏入日本黑道的最高层,蛇岐八家会因为血统的缘故把你们捧上高位。想要复活神,单靠我或者邦达列夫的力量显然不够,我们需要宗派的力量支持我们。我完善了邦达列夫的计划,我手里有两个皇,那我就把他们中的一个送给蛇岐八家,另一个送给猛鬼众。这样我就能同时动用这两个组织的力量。而我自己当然也得有两个身份,分别是你们两个人的导师。
“无论是得到了你哥哥的蛇岐八家还是得到了你的猛鬼众都欣喜若狂,觉得这是命运的恩赐,皇再度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这被认为是家族复兴的征兆。也是从那时开始,蛇岐八家和猛鬼众的战争开启了。人类就是这么愚蠢,你想要驱使他们去战争,就告诉他们这是个伟大的时代,带他们展望美好的未来,拿破仑是这么做的,俾斯麦是这么做的,希特勒也是这么做的。”赫尔佐格优雅地摊摊手,“接下来的事情都顺理成章了,就像军备竞赛那样,蛇岐八家和猛鬼众都把人力和钱投入到寻找神的工程中去,而我只需要在关键时刻推动一下就好了。我是皇的老师,你们的地位高,我的地位自然也高。我就是这样同时把取方掌握在手里,很巧妙是不是?历史上卓越的谋略家都是这么做的。不需要用什么蛮力,如果你的手段足够巧妙,那么愚夫们都会来追随你,还为你唱赞歌。”
“是你!是你!”源稚女失控地尖叫,“因为你哥哥才不相信我!”
赫尔佐格耸耸肩:“是啊,我要把你们送往不同的组织,当然得在你们中间制造隔阂,你们相亲相爱对我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这件事你们也不能都怨我,邦达列夫把你们兄弟藏得太好了,我找到你们的时候,你们都已经长到十三岁了,相依为命地活着。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会从小就把你们分开,那样对我的计划更好,今天你们也不会这样难过。哦,说句题外话,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那个酗酒的养父,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算是个过得去的好人了,在没有人邮寄抚养费的十年里,他还给了你们一口饱饭吃,给了你们一个地方睡。”
“如果这就让你愤怒得失去控制了,那还有更值得愤怒的事情要不要听?”赫尔佐格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彻底崩溃的源稚女。从黑天鹅港到东京,他一直都是这样玩弄人心的魔鬼,就像很多年前他对那个小小的蕾娜塔表现出那么多的爱意和温情,最后却毫不犹豫地把她留在火场里,任她被烧死。因为他就要离开冰天雪地的北极圈了,以后身边会有很多花儿一样的女孩,再不需要那个北极罂粟一样的小姑娘来排遣寂寞。
赫尔佐格清了清嗓子:“其实你们兄弟是一模一样的,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极恶之鬼。”
“你说什么?你……你说什么?”源稚女猛地抬起关来。
“我说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极恶之鬼,你的血统很稳定。你从来没觉得奇怪么?你跟其他的鬼完全不一样,从不出现外观上的变异,你杀人也不是出于嗜血的目的,而是像着了魔一样。”赫尔佐格说得很慢,好让源稚女一个字一个字地听清这个惨痛的真相,“几乎每个黑天鹅港的孩子都做过脑桥中断手术,这种用于治疗癫痫的手术经过我的改进,会制造出双重人格。手术切断了两侧半脑间的脑桥,做过那种手术的人会用两个半脑分别思考,换句话说,两个半脑中各藏着一个人格。通常来说,一边储存着高尚、正义和道德的人格,另一边储存着bào戾、自我和兽性的人格。切换人格的信号是一种特殊的梆子声,我从中美洲的印第安人部落学会了这种技术。我引出了你bào戾自我的人格,再对它进行催眠,于是在你哥哥看来,你就变成了疯子和恶鬼。”
“他是个太正义的年轻人啊,虽然他很爱你,却不得不杀你。”赫尔佐格打量着垂死的源稚生,笑容中带着一丝嘲讽。
源稚女哇地一口血吐在源稚生xiōng前,浑身痛得抽搐起来。
“其实你哥哥自始至终都在我的控制中,倒是你差点跳出了我的控制。我没想到你身体里那个小男孩的人格会那么顽强,竟然是风间琉璃的人格压不下去的,甚至和风间琉璃的人格合作想要杀我。你给找制造了很大的麻烦,还有你那些来自卡塞尔学院的朋友们,他们几乎毁了我的计划。你炸毁了我设在源氏重工下面的养殖池,你的朋友们拿着枪在我的大厦里横冲直撞,像一队疯狂老鼠,他们竟然还拐走了我最珍贵的实验品。所以我不得不设计东京塔的那场戏,在那场戏里我杀死了自己的一个身份,打消了你哥哥对我的怀疑,也引爆了你们的决战。看你们一边泪流满面一边挥刀冲向对方,就像看一场好戏。”赫尔佐格大笑,“你们日本人真像传说中的那么蠢,直到今天还困在所谓的义理里,却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权与力是永恒的法则。”
他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差不多了,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刻,还能坚持几分钟么?别急着死,你将有殊荣目睹世界上最伟大的进化,黄泉古道将在今日贯通,从人类到龙类的道路终究被我走通了。”
赫尔佐格猛地揭开升降平台上的防雨布,顺势舞动那块防雨布旋转,就像魔术师大变活人似的。防雨布下是枕着长发的女孩,她平躺在那里,无神的眼睛默默地望向夜空中,湿透的塔夫绸白裙黏在她青春的身体上,曲线毕露,隐隐可见肌肤的色泽。
“虽然你们是那么重要的棋子,可你们加起来都不如你们的妹妹有价值,跟ξ比起来,你和π都只不过是实验的副产品而已!”这个看起来优雅深邃极有贵族风度的老人当着源稚女的面做了令人极其错愕的事:他把绘梨衣抱了起来,狠狠地箍紧她纤细的腰肢,亲吻女孩娇嫩的嘴chún,用舌头贪婪地舔着那张木然但美丽的脸。
其实细想就会明白这并不奇怪,在赫尔佐格的身上,所谓的贵族风度永远都压不住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食婪,他虽然已经很老了,却对这个繁华的世界充满了贪念。一个贪恋权势的人往往也会贪恋美色,只不过为了更大的目标他能忍。如今他已经不用伪装了,再也无人能阻止他,那些被深深压抑的贪婪都bào露出来。这个永远穿着巫女服的女孩是他亲手制造的,在他的眼皮底下慢慢长大,发育成熟,像是诱人的水果一样,却不能采摘。如今他即将登上王座,而这个女孩将被献祭给这场伟大的进化,他决定不放过最后一个享受她青春美貌的机会。
贪婪的人对于一切都是贪婪的,尤其是贪婪的小人。
赫尔佐格把绘梨衣横抱起来,走向装着石英捕获舱的箱子。他忽然呆住了,箱盖被打开了,箱子里空空如也。他这才看见地下的石英捕获舱碎片,珍贵的圣骸只剩下一截枯骨。
“你……你杀死了神?”赫尔佐格瞪大眼睛看着源稚女,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杀死神,怎么会有人平白地放弃白王的遗产和世界的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