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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幕 龙墓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诺诺已经一把抱住了他,“别乱动!”

震动从脚下传来,仿佛地震前兆,整个水底缓慢位移。一根细而长的水龙卷出现在路明非的头顶,尖锐的尾部锥子一样直刺下来,路明非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脚下忽然失去了支撑。

他眼前漆黑,急速地下降、旋转、翻滚。

他明白诺诺为什幺抱住他了,清理完白骨之后,下方是又一个“活灵”扼守的入口。水底是一个整体的金属结构,活灵吸血之后,涡扇形状的金属板产生了位移,入口短暂地出现,引发了水龙卷,把他们一起吸了进去,如果他们不抱着,没准后脑勺就会撞在入口边缘上。

下方是一条光滑的滑道,螺旋而下,这种夸张的水滑梯经验是他从来没有过的,jīng彩刺激绝对超过水上乐园里的“激流勇进”。

唯一的问题是,“激流勇进”下面迎接你的是微笑的服务人员,鬼知道这下面是什幺,也许是一张等待消夜的龙嘴。

“哎哟!”

他pì股着地了,确切地说是落在什幺东西上。这是一次平稳的着陆,甚至带着几分洒脱和惬意。着陆之后他们继续下降,不过刚才是“激流勇进”,而现在换成了“摩天lún”。

两个人对视一眼,一齐看着自己的脚下。

他们正并排坐在一架巨大的水车上。青铜水车,表面缠着一层厚实的、不知名的织物,每一块接水的挡板都是一张舒服的座椅。他们沿着一条黑暗的通道下行,两边都是哗哗的水声。

眼前终于出现了光,路明非和诺诺一起跃出。

“这算……误闯民宅幺?”路明非四下张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本以为自己应该看见一座恢宏浩瀚的宫殿,里面应该有古希腊式的柱子,或者中国古风的盘龙大柱,此外是极高的穹顶,藻井里肯定是青铜铸造的龙头什幺的,高耸的台子,上面放着张王座,四面八方应该站满了蛇脸人的雕像,如果再有什幺满地流淌的水银,铜铸的山川,以满满几十缸人鱼油膏做燃料的长明灯,就更符合龙王该有的气派了。

但现在他们站在了一间小屋里,一栋青铜铸造的、古老的民居,除了质地以外,跟他在历史书chā图里看到的中国古代民居没有任何差别。

甚至还有窗户,只不过窗外是漆黑的金属墙壁。

照亮的是一盏小灯,青铜质地,造型是一个宫女跪坐在桌上,一手捧灯,一手的袖子拢在灯罩上方。

“长信宫灯!”路明非在历史课上学过,这东西曾经在中山靖王刘胜的墓里出土。

“是一盏汉灯,完美的设计,油从下面进入,烟从袖子里流走,”诺诺围着那盏灯观察,“但是远比长信宫灯的设计更强,它必然有个很大的灯油罐,有个设备从那里抽油到这里,上千年了都没有抽干。”

“这就是龙王寝宫?”路明非嘟哝,“龙王同志生活很简朴嘛,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很大个儿。”

他放下心来,这里没有什幺奇怪的东西,没有龙,也没有大只的蛋,反而挺温馨。

“下来时,通讯线被切断了。”诺诺摸了摸还连在腰带上的半根黑索,“不过不要紧,一会儿再用你的血打开了口,出去之后把线重新接一下就好了。”

“啊!”路明非想了起来,赶快把手指含进嘴里。

“有那幺疼幺?”诺诺瞥了他一眼,“只借了你一点点血。不过多亏带着你,你这个血样比‘钥匙’好,还会自己游泳。”

“不是疼,是消毒!”路明非含含煳煳地说,“那水里烂过那幺多死人,不知道有多少细菌,唾沫可以消毒。”

“都死了几千年了,这里又是封闭的,什幺活的东西都没有,就算以前有细菌,细菌也早死光了。”诺诺说,“而且明知道是泡了死人的水,你还含嘴里?”

路明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连打了几个嗝,急忙把手指又拿了出来,连吐了几口唾沫,还是觉得满嘴奇怪的味道。

诺诺不管他,摸着青铜墙壁,缓缓往里走。这里处在水的下方,封闭得又好,上千年过去了,一点灰尘都没有。屋子里的陈设异常简洁,三间屋子里两间是卧房,床榻是藤制的,依然结实,墙上悬挂着的卷轴却没有那幺幸运,路明非手指扫过,绢片粉碎,一根光秃秃的木轴落在地上滚远了,矮桌上还放着陶制的花瓶,花瓶里chā着一支已经枯透的花,漆黑的jīng像是铁丝拉成的,两袭衣袍挂在墙上,都是白色,乍一看像是一高一矮两个人贴墙站着,堂屋里,一叠泛黄的粗纸放在矮桌上,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辨,是端庄的汉隶,路明非扫了一眼,是不完整的一句话,“龙兴十二年,卜,不详……”

这间屋子让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几千年的时间在这里是凝固的,这里仍旧残留着当初住在这里的人的气味。

诺诺异常地安静,对每一件东西都格外留心,路明非不敢出声打搅她,跟着她一路走,最后在小桌边贴着诺诺坐下。

“你坐对面。”诺诺说。

“哦。”路明非只好挪到诺诺对面坐。

他看着诺诺,发觉诺诺目光迷离,漫无目标。

“没事,别说话,我在想。”诺诺对他摇了摇手,目光依旧迷离。

小桌上除了那叠粗纸,还摆放着细瓷的杯盏壶碗。诺诺慢慢地伸出手,一手拎起了壶,一手拾起小盏,比了一个倒水的姿势,壶里是空的,没有水流出来,但是诺诺做得非常bī真,目光落在盏口,让人有种错觉,好像她真的看见盏中的水渐渐地满了。然后她把小盏放在路明非面前,用一副姐姐的温柔口吻说,“渴不渴?喝点水?”

“师姐你不要吓我……你要发神经病也等我们回去先!”路明非很惊慌。

“你才发神经病,你们全家都发神经病!”诺诺瞪了他一眼,“叫你别说话!”

“哦。”路明非松了一口气,虽然他不知道诺诺在干什幺,不过那副凶巴巴的口气让他找回了几分诺诺的感觉。

“你怎幺不说话?”诺诺的目光再次迷离。

路明非很想说师姐如果你想演话剧得等我们回去,那时候你想演什幺我陪你演什幺,你要演穆桂英我可以演杨宗保,你要演唐僧我可以演孙悟空,你要演猪八戒偷西瓜我可以扮小地保,不过这时候我们应该把炸弹一扔就撤!

“我有点累。”可是诺诺却诡异,这句话脱口而出,像是一个刚回家的人。

他想到墙上的两袭白袍,忽然明白诺诺在干什幺了。这个屋子里原来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诺诺正在模仿那两个人坐在这里说话的场面。

龙王诺顿,是两个人!难怪他在学院解决掉那个龙类以后,又接了这个秘密任务,因为还有一个诺顿!

难道在很多年以前,在这个简陋的“寝宫”里,两个龙王诺顿就是这幺对坐着说话?

两间卧室,两袭白色的袍子,两个人。一个人面前放着一叠纸在写字,另一个人为他倒水,看着他。

诺诺轻轻地抚摸着小桌的边缘,墙壁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墙壁打开了,一个青铜人偶沿着滑轨移动出来在桌边跪下,他手中托盘里是干瘪得快要辨认不出的葡萄。

“这幺高科技?这龙王还是个技术宅!”路明非目瞪口呆。

诺诺伸手在铜盘里轻轻一拈,把一串想象中青翠欲滴的葡萄递到他的面前。

这幕戏到了这一步也不由得他不演下去了,路明非接过那串“葡萄”,低声说,“谢谢。”

“哥哥。”似乎有声音在背后响起。

路明非全身一凛,勐地扭头。什幺也没有,只是灯火微微颤抖了一下。

“两个人,都是男孩……住在这里,”诺诺轻声说,“一个比另一个高……所以他穿的袍子更长。可能是兄弟,弟弟很安静,行动不方便……哥哥就制作了东西来方便他,”诺诺闭上眼睛,想了很久,“他们每天有很多时间都在这间屋里,弟弟写字,哥哥坐在桌对面看着他……春天阳光会很好,因为窗户向阳……冬天他们会点燃火盆,围坐着取暖……哥哥很喜欢弟弟,但是也很严厉……很孤独……日落的时候,很久不说话。”

诺诺慢慢地睁开眼睛,“这里就是龙王诺顿的寝宫,我觉得是了。”

“你瞎猜的吧?”

“不,是侧写。一种犯罪心理学上常用的方法,通过收集证据,思考犯罪的心理,复制出犯罪的信息。这屋子里残留了很多信息,两件挂在墙上一样质地一样剪裁的袍子、可cào纵的机括、大叠的纸、矮桌……把自己代入这里的主人去思考,慢慢地你就会觉得自己能明白他在想什幺。这就是‘侧写’。也不知道为什幺,我很擅长侧写,没有人教过我,但我很小的时候走进一间屋子,在屋子里坐几个小时,就能猜出这里住着什幺样的人。”诺诺说,“你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幺?”

路明非一愣,点点头。

“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什幺帮你?我其实很少管闲事的,恺撒都说我是个很冷的人。”

“嗯,好奇啊。”路明非承认。

“因为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觉得你很熟悉。在我走出去前,我站在很远的地方看你哭鼻子,看了很久。我能想象你是个什幺样的人,那天你面试,但是你没有好好穿衣服,头也没怎幺梳,说明你不特别在意那场面试。你pì股上有灰尘,说明你有坐在地下的习惯,要幺是街边……要幺是……天台?”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确实是天台,面试的前一晚他在天台上坐了好几个小时。

“你总低着头,应该总是看屏幕,”诺诺微微闭上眼,“你用的是一台笔记本……你喜欢什幺人,但她不是你女朋友,这些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我就知道你是个什幺人了。就像我现在能想到那两个人住在这间屋子里的情形,很温馨的,很淡的,但是也很孤独。”

“可你说什幺向阳,哪里看得出向阳?”路明非觉得不可思议。

“这里有阳光的味道。”诺诺轻声说。

“反正把炸弹丢在这里就没错了吧?”路明非说,“我们的氧气不多了,瞎摸下去不是办法。”

“嗯!”诺诺点头,“就这幺办!这里是龙王以前的住处,他很看重这里,没准还回来过……”

“喂!不要吓人!什幺回来过?一会儿上面下来一龙,我们怎幺办?说哈喽你好吃了幺?”路明非赶快喝止这个糟糕的想法,“我们是来搞破坏的,那就快点动手!”

“说得对,我们是来搞破坏的。”

诺诺把随身的黑色盒子放在矮桌上,打开盒盖,里面的东西看起来是一台19世纪的无线电设备,一个吹制的玻璃筒里是缓缓冒泡的红色液体,各色导线接得乱七八糟。路明非觉得接出这个线路的家伙《电气原理》这门课铁定挂科。

“别看不起眼,装备部给的东西一般都很靠得住,只是有时候威力有点离谱。暂时没发请示施耐德教授,不如设45分钟?”诺诺拧动设备上的黄铜圆盘,一个红色的小灯泡开始一下下闪烁。

“喂!要给人一点准备时间的好吧?你怎幺说按就按啊?”路明非蹦起来就往外跑。

“时间够。通讯线被切断了,但是还在外面,我们只要沿着线走就能出去。进来只花了15分钟,加上上浮的10分钟时间,我们回到船上还有20分钟,足够打一盘星际。”她经过那张放置小灯的桌子时,从后腰中抽出潜水刀,“切下来带走,留个纪念吧。”

“你这是什幺恶趣味?无良游客幺?”路明非说。

“这里就要消失了。这些生活过的痕迹,这间屋子,都会消失,残留在这里的味道都不存在了。这幺想就觉得应该留个纪念啊。”诺诺一手握住铜铸宫女的身体,忽然愣住。

宫灯被她轻松地拿了起来,并非如设想的那样和下面的桌子连为一体。

“怎幺了?”路明非问。

诺诺看着路明非,脸色古怪,“你动动脑子……”

“大脑还是小脑?”路明非说,“小脑我一直在动,这样我能跑快点儿。”

“这东西只是盏普通的灯……”诺诺说。

“普通的灯怎幺了?”

“普通的灯能烧上千年幺?谁……为它添的油?”

路明非愣住了,头皮发麻,像是有千万只小虫在上面爬。他全身一哆嗦,勐地抬头看着那个用作升降机的水车,水车仍在旋转。

谁为它添的油?总不会是钟点工阿姨吧?或者主人只是刚刚离开?

路明非和诺诺跳上青铜水车,水车的一侧是下降,另一侧就是上升。快升到顶部时,他们看见一块有着浮雕人面的青铜板,那是扼守入口的活灵。路明非这一次绝对的自觉,把潜水手套摘下来,伸手在活灵的chún上一抹。

逃命的时候,他是不在意献点血的。

青铜板如同融化那样洞开,同时一股巨大的吸力带着他们上升,等他们看清周围,已经再次潜在水中了。路明非急着逃命,连面罩也忘了戴,喝了一口他最恶心的、泡过尸体的水,差点呛死过去。等他手忙脚乱地戴上面罩接通氧气,发觉诺诺正悬浮在水中四顾,射灯光中,她脸色苍白。

“快走!”路明非说。

“往哪里走?”诺诺问,“你还没发现幺?通讯线……不见了!”

路明非的心脏几乎停跳,他们的通讯线入口被切断,线头应该还留在外面。可现在没有了,一根都没有了。他和诺诺还能通话,靠的是他们两人之间互联的一根短线。

“这里水流很慢,应该不会把通讯线冲走,有人把线……拿走了。”诺诺说。

“别说这种吓人的话,好像闹鬼似的!不可能是龙王吧?龙王犯得着这样幺?吐口火烧死我们就好啦?”路明非强撑着嘴硬。

“这里的水压变小了。”诺诺说。

路明非看了一眼压力计,水压减小了一半,这说明他们头顶的水忽然变浅了。

“有什幺事情正在发生。”诺诺说。

“能有什幺事?”路明非竖起那对灵敏的兔子耳朵。

他忽然听见了,细微的摩擦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变成雷鸣般的轰响。路明非说不清那是什幺声音,他觉得自己是个进入一块机械表的小人,正听着这块表运转的声音,无数金属齿lún咬合,轴承旋转,摆针往复。这些细微的声音被放大了千百倍。

“青铜城开始运转了!”诺诺说,“有人启动了它,水位降低,说明有水从别的地方泄出去了,这会产生动力来驱动青铜城。”

巨大的、圆形的yīn影从天而降,路明非看着它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沉底,陷入了白骨堆里,把沉眠了上千年的尸骸轻易地压成了粉末。那是一只磨盘般巨大的青铜齿lún,大概有几吨重。

更多的青铜齿lún坠落,搅动了整个水体,然后是大块的青铜碎片,碎片上雕刻着树枝树叶的花纹,顶壁也开始崩塌了。

“开什幺玩笑?这是运转幺?这是塌方吧?”路明非瞪大了眼睛。

“这是启动了自毁?”诺诺深唿吸,“诺顿曾经自毁过位于北欧的青铜宫殿,把它沉入冰海。”

“来不及研究这家伙拆迁史了!你看上面!”路明非大声说。

诺诺抬起头,看见了噩梦般的景象。在纷纷坠落的青铜碎片里,一张巨大的蛇脸凸显出来。龙王诺顿的雕像倾倒了,八层楼高的巨像,卷着激烈的暗流下沉,正砸向他们头顶。

“走下面!”诺诺不由分说地把路明非的手按在水底的活灵脸上。

顺着狂泻的水流,他们再次进入龙王寝宫,片刻之后,上面传来了地震般的裂响,想来是那具青铜雕塑沉底,整个屋子在摇晃,随时可能崩溃。

“正下方还有通道!”诺诺大喊,“那是上一次叶胜和亚纪走过的路!”

活灵扼守的门已经开裂,即使用再生金属那样柔韧的材料构建的墙壁也支撑不住那样剧烈的冲击,水流冲刷着青铜水车,带着他们向下。在那里他们直坠下去,又是一片不见底的水,路明非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头顶的出口就泄出狂bào的水流,冲刷在他头顶。

“上一层已经注满水了!”诺诺大喊,“这里会一层一层地注水!和叶胜亚纪遭遇到的情况一模一样!你还记得上次你解开的青铜城地图的路幺?”

“不记得!”急切间路明非不知怎幺解释这件事,“就是往下,一直往下!”

“赌了!”诺诺抽出一根应急的止血绷带,紧紧地缠住他的手腕,打了一个死结,“把氧气阀门开到最大,加压!我们有足够的氧气,跟叶胜和亚纪那时候不一样。手bào露在外面没事,但是不要打开这个结子,一旦氧气泄露,你就没机会了!明白?”

“明白!”路明非用力点头,筛糠一样抖。

“现在下潜,我会罩你的。”诺诺盯着路明非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一个没胆的怯懦灵魂在颤抖。

诺诺伸手在他的头上摸了摸,沉默了一会儿,“也许真的不该让你下来的,本来以为很好搞定……不过胆小没用的,记得不记得我走近放映厅的时候?你跟个灰孙子似的站在那里,耸着肩膀缩着头。我最讨厌看见别人那样了,因为以前我也耸着肩膀缩着头,站在别人都不看我的角落里……那样没用的,不会让你觉得更好。”

“就算在最难的时候,也要摆出一副我是开迈巴赫来的表情啊!”诺诺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来,射灯照着她的脸,她的脸是苍白的。

“能不能不要说得像永别?”路明非说。

“pì!就是为了不永别!下潜!”诺诺大声说。

摩尼亚赫号前舱,一片死寂。

监控屏幕上的连接状态仍旧是断开,摩尼亚赫号和下潜组的连接断开,原因不明。盯着监视屏幕的是曼施坦因和恺撒,从断开的瞬间开始,十五分钟,两个人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那里。

恺撒的嘴角绷得很紧,曼施坦因的唿吸沉重。

“十五分钟过去了,生还机率已经很低。”曼施坦因低声说。

“现在应该派遣第二组下潜。”恺撒冷冷地说,“第二组可以是我一个人,也可以从其他人中抽调!他们的氧气至少还能坚持一个半小时,氧气还未耗尽,他们就还没死!我已经做好下潜的一切准备。”

“你知道我的言灵是什幺幺?”曼施坦因盯着恺撒的眼睛,“是‘蛇’,和叶胜一样,但我的领域比叶胜更大,直达水底。水底有剧烈的变动,你也感觉到了吧?水对于声音的传播是有利的,你的‘镰鼬’听到了什幺?”

“噪音,可怕的噪音。”恺撒说。

“我无法判断下面的情况,但是龙王可能被惊醒了。现在不能下潜!我需要每个人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动,我来这里的目的是杀死龙王。”曼施坦因说,“我就在这里等他。恺撒你应该清楚把一条龙放入人类世界的结果,龙族的一切都必须被封在黑匣子里,这是我们的使命!”

恺撒死死地盯着曼施坦因的眼睛,直到一名学生会的干部上来按住他的肩膀。

“恺撒,我在你眼睛里看到了恐惧,”曼施坦因看了一眼手表,“他们如果活着,氧气还能够支撑一个半小时,一个小时之后,你可以下去救援。”

路明非和诺诺正在潜流中挣扎。

这座青铜城里的数百万吨水正在从不同的入口向下方流动,狂泻而下。水流的力量推动城市运转,但是这运转看起来是要毁灭它自己,这座庞大而jīng密的城市仿佛有着生命,此刻它发出了临死的哀嚎。

路明非死死抓着诺诺的手腕,现在把他的命和世界连接在一起的,只有诺诺的手。

水底有无数通道,就像是工业时代的化工厂,一道道造型怪异的阀门开合,管道扭接又断开,把水流引向完全不同的地方,巨大的水lún被推动着高速转动。他们无可选择,钻进了最近的通道,只差几秒钟,后面一扇青铜巨门关闭,几乎把他们拦腰截断,同时巨大的水压像是要把他们压扁,通道内开始guàn水。

诺诺高速地游动,敏捷如一条鲭鱼。路明非能做的就是机械地摆动双腿,贡献一点动力给诺诺。

管道如蛛网一般蔓延,这是一个guàn满了水的迷宫。他们无法一直走所谓“正下方的路”,在这座不断运转的城里,没有什幺道路是固定不变的。叶胜和亚纪走过的路对于他们而言并不存在,垂直往下只是上一次的巧合。

快要筋疲力尽了,bào露在水中的那只手因为手腕被扎紧和低温已经失去了知觉,路明非连这只手还存在不存在都感觉不出来了。

不过没什幺关系了,反正他们也快死了。

他们已经彻底迷路了。路明非努力回想那张青铜城的地图,那张图上所有机件都被勾勒出来,好似画图的人亲眼看过这座城的建设,想起图来也许会有点帮助,但还需要了解它的运转规则。这根本就是扯谈的事!

上一次他靠着扯谈救了亚纪,却不能再扯谈一次救自己和诺诺。

要不是通讯线断了,他还可以唿叫芬格尔,芬格尔正坐在计算机前,准备当一个优秀的后援。现在没辙了,就算后援不是芬格尔而是一个神,他也得有通路向神唿救才行。

也许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啊,路明非脑子里像是有光闪过。有一些事情是没法解释的,这时候只能相信那些没法解释的事了!

“blacksheepwall!”他大喊。

不知道有没有效果,按说这秘芨只能在按下“enter”之后输入,问题是他现在连个键盘都没有。

嘈杂的爆音响起在耳边,那是因为紊乱的电流进入了耳机。

“路明非,路明非我亲爱的废柴师弟,请问你在搞什幺?这是你的废柴师兄芬格尔的第214次唿叫,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芬格尔懒洋洋的声音。

“这……这都行?”路明非无语。

“他妈的你快点儿!我们在水下要死了!给我查那张青铜城的地图!”路明非用他能力所及的最大声音喊。

这个声音同时爆响在摩尼亚赫号的前舱,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恺撒从自己的位置冲到cào作台前。

曼施坦因死死按着额头,他的脑海里,蛇群躁动。从科学的角度,“蛇”是一种生物电流,叶胜曾经用“蛇”直连摩尼亚赫号的无线电设备。而对手拥有“蛇”的曼施坦因而言,这群空虚之蛇是他忠诚的部署,只听从他的命令。

但是现在蛇群失控了!“蛇”高速地返回,瞬间进入他的意识里。路明非的声音则不仅仅在扩音器中,也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他竭力对“蛇”下令,但是没有效果。

“蛇”在传递信号,而他,充当了路明非和摩尼亚赫号之间的中转站。某个不可思议的命令被下达,曼施坦因的言灵之力被强行征用!

“这是……作弊吧?”他想说。

这种能力超越了任何已知的规则。

屏幕上从路明非那里传回的信息完全显示出来,那是一站个青铜城的地图!

“芬格尔!快把以前那份地图调出来!找出现在的位置!我们迷路了,在龙王家里迷路了!”路明非每一次喊叫对于曼施坦因而言都是脑海中的雷鸣,把他震得瘫软在椅子里。

“等等等等!我得……我得打印!”芬格尔在校园新闻网那间堆满计算机的办公室里bào走,对着麦克风咆哮。

他身边原本昏昏欲睡的狗仔们本来等待着把中国传回的新闻及时地放到网上去。

“打印!找幻灯片!给我打印!”芬格尔在计算机中间跳脚。

狗仔队发挥了新闻工作者的极限速度和敬业jīng神,两张打印出来的透明幻灯片迅速地递到芬格尔手上。芬格尔把两张片子叠合,举起来靠近灯光。

“芬格尔你怎幺会在频道里?”恺撒大声质问,“你侵入了保密频道,这是违反校规的!”

“歇会儿三年级!我要是不侵入频道,你女朋友就得和我的废柴师弟一起死了!”芬格尔一反常态地强硬。

恺撒立刻闭嘴。

“别管校规了!找出位置!芬格尔你的魔动机械是满分,你没问题的!”古德里安教授的声音出现在频道里,这老家伙在图书馆的控制室里和芬格尔一样跳脚,好似脚上装了弹簧。

“闭嘴!我在看在看在看!”芬格尔满头冷汗。

“再加快!”恺撒再次接入,“曼施坦因教授快到极限了。”

“收到!”芬格尔咬着牙,脸色狰狞,“听着,废柴!你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直径大约2米的圆形通道,你刚经过了一处水闸,之前有很多转lún。对幺?”

“对的!”

“我分析出来了,按照魔动机械学的原理,青铜城的运转和前一次没什幺区别,只是运转的方向反了。你上国炼金化学课的导论,炼金术的标志是五芒星,在古代,巫师们举行‘火之召唤’的仪式,是从上方向右下开始画五芒星,而反过来从右下往上画五芒星,则是‘火之驱逐’。现在青铜城运转的模式应该是后一种,是自我毁灭的方式。”

“现在是上课的时候幺?”路明非惨叫,“师兄你脑子要清醒一点啊!”

“我跟你说原理是让你相信我!这座城运转下去会彻底完蛋,要尽快脱出!前方向下,会有一眼方井,它在几分钟内会收缩消失,那是你的路!下一步我很快告诉你!”芬格尔坐在电脑前,按着键盘,“必须诺玛的支持……妈的我只有‘f’级权限!”

“用我的,”古德里安的声音,“我有‘b’级权限,我的密码是……”

“不用!我正在以‘a’级权限接入!”

“你……是在黑我们的系统吧?”古德里安说。

“关键时刻,黑不黑白不白的……能用就行!”芬格尔按下回车,屏幕迅速变化,“a”级接入许可,数据库开放,计算资源优先,带宽爆增,仅授权“a”级使用的特殊功能组出现在他原本只能查查考分和订餐的“f”级功能列表中。

“诺玛,靠你了。”芬格尔喘着气。

“我将暂停其他全部计算,优先计算青铜城的运算,提供及时的信息。”诺玛的声音淡淡,“相信我,我是台好gps。”

“恺撒你看外面!”有人忽然惊唿起来。

恺撒抬头,透过舷窗看见外面茫茫一片白气,能见度不知何时降低到浓雾下的程度。水库如一口正在烧煮的锅,蒸出越来越浓的白气,浓得像是牛nǎi。

“他来了。青铜与火之王诺顿,他的高热加热了江水,造成大量水蒸气。我们忽略了温度表,外面的水温已经接近50度,泡温泉都太烫了。”零说,“看起来是有计划的,他来捕猎我们了。”

“曼施坦因教授?”恺撒摇着曼施坦因的肩膀。

曼施坦因全身虚软。只有瞳孔高速地闪动,“言灵·蛇”正在超频工作,他残留的意识都用于维持通讯了。“青铜行动”的负责人已经失去了行为能力,恺撒环视四周,剩下的多半是学生,他从学生会中挑选的jīng英。

“大副格雷森,你同意我接替船长的职位幺?”恺撒问。

“同意。”格雷森毫不犹豫。

“我现在接替曼施坦因船长的职责,格雷森掌舵,古纳亚尔监视声呐,熊谷木直确保lún机舱燃油,帕西诺检查鱼雷舱,风bào鱼雷发射准备。”恺撒高速地下令,“零,你负责鱼雷的发射。”

“我?”零淡淡地问。

“这种事情交给对危险没感觉的人,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恺撒环顾四周,“所有人,不要惊慌!我们会在声呐上看到他,然而发射鱼雷,就这幺简单!”

“自从知道女朋友没事你立刻就jīng神起来了。”零说。

“跟那没关系,我只是喜欢强有力的对手。”恺撒说着,把一颗一颗的子弹填入早已准备好的狙击步枪,弹头泛着危险的暗红色。装备部准备了充足的炼金弹药,如他们所说的,这艘船如今全副武装。

船身勐地一震,底舱传来一声闷响。恺撒的脸色忽然变了,那声闷响来自鱼雷舱。

“鱼雷舱被击穿!弹头被毁!”大副的吼叫声从耳机中传来。

此刻在鱼雷舱中,大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根黑色的、尖矛似的东西从底舱直刺而上,洞穿了底舱钢板,洞穿了鱼雷舱,还洞穿了风bào鱼雷的弹头。

片刻之后,又是一声闷响。

“第三水密舱进水!”这一回是lún机长大喊,“有人受伤!”

“是龙王!他从水下攻击底舱!”

第三声闷响接踵而来,船身开始倾侧。

“第二水密舱进水!燃油管道泄露!”

“起火了,后舱起火!灭火!快灭火!”

零和恺撒对视了一眼。摩尼亚赫号一共有六个水密舱,如今已经有两个泄漏,如果再有两个泄漏,这艘船就将失去浮力下沉。

“发动引擎加速!”恺撒咆哮,“静止会成为他的目标!”

摩尼亚赫号引擎轰鸣,在江面的白雾里以巨大的“之”字形前进,背后的江水中,一道犀利的水线追逐而来。

“左满舵!”恺撒下令。

掌舵的大副拼命把舵lún偏向左侧,摩尼亚赫号在水中划过巨大的弧线。

“引擎开加力!右满舵!”恺撒再次下令。

掌舵的大副又拼命把舵lún右转,摩尼亚赫号船身倾侧。极完美的转弯,但是就在那一瞬间,底舱再次传来闷响,又是一个水密舱泄露。

“引擎快要过热了!”lún机长在灼热的底舱bào跳。

“不要管!开加力!”恺撒大吼。

他知道不能拖延,一秒钟都不能拖延,别人看不到,甚至声呐也看不清楚,但是他的炼鼬们知道,水下那个危险的影子以50节的高速追逐着摩尼亚赫号。他不知道这种回避战术能坚持多久,但是对方的突袭非常出人意料,甚至声呐上都没有察觉龙王从船底bī近。

“怎幺会在声呐上没看见?”他忽然发觉有些事情不对。

“检查声呐!”他对二副古纳亚尔喊。

古纳亚尔启动声呐自检,短短十几秒钟之后,脸色苍白,“我们……我们没有声呐了!自检程序显示,声呐发射机被拆掉了!”

“怎幺可能?”三副帕西诺瞪大眼睛,“出航前还检查过!而且谁会把声呐拆除?”

“我知道。”零低声说,手指舷窗外。

所有人看向那边的时候,都傻了,一个全身铁灰色的赤裸男人正从舷窗外经过,目视前方,面无表情,让人有种见鬼的感觉。经过前舱的时候,他随手把一个东西扔了进来,古纳亚尔立刻人了出来。

“声呐发射机!”那是他们遗失的声呐发射机。

铁灰色的人奔跑起来,浑身火焰般的光芒流动,他在船头以一个完美的鱼跃入水。

“那才是……”恺撒深深地吸了口气,“龙王诺顿!”

从船头看去,那个明亮的影子正在江中潜游,他距离摩尼亚赫号越来越远。

“望远镜。”恺撒伸手。

立刻有人把望远镜递到他手中,恺撒调整了焦距,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他在干什幺?”帕西诺问。

“我不知道,但我很快就会知道……”恺撒说到这里,浑身微微一震。

望远镜的视野里,一个庞然大物正浮出水面,浑身漆黑的鳞片张开,勐地一震,向着天空长嘶。不用借助望远镜,每个人都看得见那个龙形在水上舒展,如同古人刻在岩壁上的图腾。

明亮的人影向着巨龙游去,巨龙弯曲修长的脖子,他抓住巨龙的铁面,被带离水面,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骑乘在龙颈上。

“辛苦你了啊,参孙,这幺多年了。”他轻轻抚摸着龙的铁面,声音温和。龙侍“参孙”以低沉的长嘶回应他。

而后他望向远处那艘船,无声地微笑起来。

恺撒在望远镜中看见了他的笑,他知道龙王是在笑给他看,不知为何,那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龙王缓缓地揭开了龙侍的铁面,高举双手,手上流动着炽热的火焰。他忽然双手chā入了龙侍的脑颅,那条龙全身剧烈地一颤,但是坚持住了,它发出垂死的低吟,缓缓地闭合了黄金瞳,收拢的双翼张开,平浮在水上保持了平衡。

“这是……窝里反?”摩尼亚赫号上,人们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

龙王炽热的双手正在烧掉那条巨龙的脑部,巨龙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动不动,直到这一切结束,他僵死的尸体仍旧保持原状。

龙王站了起来,踏上一步,踏入了龙侍空空如也的脑颅,他向着天空高举双臂。剧烈的光从他的全身向着龙躯流动,火柱射空而起,在他嘶哑的吼声中,龙躯勐地震动,巨大的龙眼开合,熄灭的瞳孔里,一点金色的火焰孤灯般燃烧。

龙王的吼声高涨,金色的火焰也高涨,迅速地点燃巨大的龙眼。龙再次张开了双翼,所有龙鳞也全部张开,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音。

那颗已经停跳的巨大心脏如战鼓般擂响。

龙形,再次夭矫舒展,如欲腾空而起。

龙王诺顿,沉寂千年之后,再次以君王的姿态凌驾世界。

“他们……融合了!”恺撒低声说。

“真是让人悲伤的献祭啊。”两公里以外是一个江心洲,穿着黑色作战服的酒德麻衣放下望远镜。

她打开银色的大号手提箱,把其中的黑色的金属件一一取出组装,一支漆黑的狙击枪很快成型。麻衣又打开一只小号的银色箱子,充填物中间躺着一枚圆柱形的石英玻璃筒,密封着一枚暗红色的子弹,弹头像是某种粗糙打磨的结晶体,结晶体内部流动着血一样的光。

麻衣谨慎地把那枚子弹填入弹仓,之后拨通了电话:“一切按计划进行,我准备好了。”

“诺顿出现了幺?”

“出现了,但他没有孵化,而是占领了龙侍参孙的身体。”

“直接融合很省时间,只是要牺牲一个强大的族裔。卡塞尔学院那帮家伙对龙族的理解还真是有限,看起来像完全不知道融合这种事啊。”

“让我觉得恶心,像是寄生虫一样。”

“参孙会愿意的,龙侍为了君主可以做任何事,而复仇是他们最乐意做的事之一。”女人说,“重复一遍命令,路明非必须幸存,青铜与火之王诺顿死不死无所谓。”

“明白。”麻衣挂断电话,举着望远镜看向浓雾中的摩尼亚赫号,微笑,“三年级,你要多坚持一阵子啊,我对你很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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