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舟歪着脑袋,一字一句认真道:“云舒,我读的书不多,只记得逍遥游里有一只大鹏,翅垂云背负天,从北冥一直飞到南冥。在鹏鸟的眼里,天地万物都是渺小的,连天空都在它的羽翼之下。燕雀笑它,但是它们怎么会明白鹏鸟的志向呢?”
就像濮含立志打通两界通道,夫子希望著书传于世人,云舒身上也背负这样宏大的理想。
江舟像只在树梢嘁嘁喳喳的小雀,发觉天色忽然黯了下来,抬头看见鹏鸟划过天际,自心底生出尊敬与向往。
商仪神情悲凉,“可是鹏鸟飞累了,不想再去南方。”
江舟不解:“鹏鸟怎么会累呢?”
商仪惨淡地笑了笑:“可能因为她不是鹏鸟,只是生得大了些,飞得高了些,便要背负起青天,谁问过她到底喜不喜欢呢?”
江舟怔了怔,若有所思。
商仪自觉失态:“舟舟,我只是、刚刚说的话,不要当真,是我莽撞了。”
江舟抬头看她,眼睛湿润晶亮:“云舒,我并不是觉得我们的情分不能长久。你太厉害了,我怕自己踮起脚也够不到你。不过我会努力的!如果你想飞高,我就想成为载你上青天的风,如果你累了的话,我会给你在最高的树上做一个巢,我们总要在一起,对不对?”
商仪眼里渐渐泛出湿意,身子微颤,半晌过后,上前紧紧拥住江舟。
她抱得很紧,脸蹭着舟舟的面颊,低声说:“谢谢你,舟舟。”
江舟心想,就算看上去再怎么成熟,云舒毕竟年纪还小,还只是个小孩,唉,需要自己多包容包容。她逆命侯大人有大量,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呢。
她本不是太计较得失的人,尤其在感情上,只是方才受到触动,一时有点伤春悲秋,等情绪过去,又变得精神抖擞,活力满满。
是夜,商仪依旧无眠,望着漫天星辰,许久后终于下定决心。
“舟舟,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她回头,刚才还在说话的少女已经闭上眼睛,进入梦乡。商仪笑笑,不经意瞥到计时仪上,笑意僵在脸上,蛾眉微蹙,露出深思之态。
如果没有记错,舟舟每次都会在这个点准时入睡。
未免太规律了点。
商仪脑内闪过楼倚桥笔记里的一页,心中紧了紧,不禁摇摇头,想把那个可怕的猜想除去。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怀疑?舟舟明明只是长河畔长大的一个普通孩子。但,又有哪个普通孩子能独自剿灭一支北戎兵呢?不仅如此,她还小小年纪跋涉千山万水,翻过在成人眼里亦有去无还的鬼方山,从北疆来到东海。
不知怎么,又想起前生关于逆命侯骁勇善战、刀枪不入的传说。
刀枪不入?
商仪凝视江舟沉静的面容,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抚上她天真眉目。
舟舟……
山林跋涉几日,马上就要翻过最后一座山岭。
江舟故地重游,心情激动,举止明显带着焦躁与不安。商仪看在眼里,只能默默抚慰她。
“云舒,爬上那儿我们就到北疆了。”江舟指着面前高耸山岗,咬了咬唇,不由自主抓紧袖角,精神紧绷。
商仪自然握住她,“好,今晚在这歇一歇吧。”
江舟罕见拒绝了她:“不了,我们先快点过去,以免夜长梦多。”她跺跺脚,“夫子说我与灵核有缘,可我该怎么找到它?我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云舒,我该怎么办呢?”
商仪安抚:“别怕,顺其自然就好。”
江舟惶然无措,“我要是找不到灵核……”
商仪:“总不会比现在更差。”
江舟一咬牙,云舒说得不错,反正一切不会比前世更差。她只是太过在乎,所以患得患失。江舟想到这里,松一口气,嘟囔道:“好讨厌这样的感觉,好像什么东西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云舒你说,夫子那么厉害,还有那群执教们,都比我强,为什么他们都找不到的灵核,非要说我能找到呢?要是我找不到,他们会失望吗?”
商仪:“不会的,你做的已经足够好了。”
江舟像是察觉什么,忽然看向商仪,心道,云舒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吗?方才她说鹏鸟累了之类的话,是否意味着她也如自己一般,偶尔也会有泄气的时候。
当个救世主或者英雄在世人眼里或许是很风光的事,但江舟宁愿像前生一样做个大坏蛋,也不想对上别人失望的眼神。
她知道,捧你上神坛的人,往往也会把你踩入泥泞里。
与其做事事受缚的英雄,倒不如做个随心所欲的混蛋,让人惧怕又无可奈何。只要足够强大,谁也不能伤害她。
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掠过,江舟踏上最高峰,忽地想起自己率军北渡的时候。
那是她最后一次出军。
江舟与其父一般,在行军上颇有天赋,几次将北戎击退,一路收复疆土。最后一次北伐,她率大军翻越鬼方山,站在最高峰上,眺望南方。
这时她与江旬不同,朝堂上有祁梅驿做后盾,不必担心身后飞来暗箭。此战过后,她便能完成父亲遗愿,一雪大盛几百年的耻辱。
可江舟面上没有笑,夕阳西沉,金色余晖中,她仿佛看见波光潋滟的河流湖川,几只小舟飞鸟般掠过水面,滑向天际。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她的故乡水,又在送哪些旅人,哪些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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