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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的眸光立刻冷下来。
曲九畹自知失言, 慌张解释:“我并非那个意思……狱中关押的死囚, 他们皆是无恶不作之人, 若我们承诺照料他们家人,想必会有许多人答应同我们合作。”
先生想她毕竟年轻,面色稍缓, “小九, 人与草木鸟兽是不同的。有些底线, 我们不能去触及。”
曲九畹眉头紧皱,十年前她认同老师的看法, 但现在她已开始动摇。那个装满恶魔的盒子, 早被北戎打开, 如果这天下注定覆灭,她只想大盛做死在后面一点的那个。
“十年前风雪夜,你忘了吗?血石,”先生揉揉眉心, 略显疲态, “这种东西不属于人间, 一开始就是错的。”北戎不该开采, 大盛也不应将它带回, 这种东西只会让人族走向灭亡。
可人的私欲无穷,究其根本,害人的不是血石,而是人心。
曲九畹踱步,转身道:“如果有强盗拿刀进屋, 我不抢过他的刀,如何自卫呢?”
北戎是入室抢劫的盗贼,血石是他们手中的刀。
先生坚持:“我说过,这条是我们为人的底线。”
曲九畹紧攥双手,“底线底线,要是像北戎那样,早就有突破了。一寸山河一寸血,我们犹疑十年,战场上牺牲多少儿郎?老师觉得慈幼坊可怜、觉得那些死囚可怜,但那些战场上牺牲的士兵,他们的妻女父母难道就不可怜吗?”
“小九,你……”
曲九畹倚墙,垂着眸,长睫如羽,遮住眼里暗沉的流光。
这十年她的耐心已经告罄,祁梅驿到来,无疑如一点火星,寻日那些隐秘大胆的想法便烧起来。
她沉默片刻,低声说:“老师,我同意您的观点,但我们又有多少时间呢?还能依靠天堑支撑几年?陛下还在能稳住局势,但一旦他出事,昆吾以至大盛乱起来,北戎趁机犯境,遭殃会是多少无辜百姓?您又有把握在北戎兵手底保下无涯和春城吗?”
“老师思虑长久,可学生私以为,眼前利益也必须顾及。就像我方才说的,强盗持刀入室,您却在担心反击会触犯律法,对于一个下刻性命不保的人来说,这样的顾虑有什么用呢?”
先生摇头:“并非如你这般想。北戎与大盛,譬如一位母亲的两个儿子,儿子们为了家产纷争不休,其中一个拿起屠刀指向母亲与兄弟,那另一位也要刀剑相向吗?”
曲九畹说:“典籍上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当他拿起刀的那刻起,就不再是我的兄弟。”她急急说完,停了下来,默了半晌,又道:“若如老师所言,眼前的困境该如何突破呢?原本我们预计天堑至多抵挡北戎十三载,如今已过十年,新生变故,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烽烟四起吗?”
先生摩挲桌上茶盏,玉白的指尖被烫红浑然不知,许久才开口:“我再去一趟长河,找回灵核。”
只要拿到灵核,重新建造出止戈,这一切都将终结。
毕竟长河兵败并非是止戈无用,而是……
曲九畹皱眉:“这些年我们派人找许久,老师您也去过几次,灵核已经失踪,或许落入北戎人手里,再追回的希望微渺,学生觉得不应在此事上做无用功。而且就算是去也该我去,老师要留在这里稳住局势。”
江舟眼睛一亮,想出招自以为绝妙的主意。
她最熟悉长河地势,找起灵核也无比方便,祁梅驿来接广寒君,她偏不趁那人的意,带着商仪私奔到北疆,找到灵核再回来,建好止戈,所有的事就都搞定了!
然后出任逆命侯,迎娶广寒君,走上人生巅峰!
想做就做,她正想掉头回去,忽听身后脚步沉沉,曲九畹快要走出来。
江舟躲避不及,跳窗而出,踩在半空伸出的飞檐上,身子紧贴墙壁。
曲九畹扶住门,回头望着老妇人,“老师,方才是学生激动,您莫要生气,生气伤身。祁梅驿过来问我的话,您就说我出去办事了,半年内不会回来,也不必相见了。”她说完愣了一下,自嘲笑了笑:“算了,她怎么会问起我呢?”
先生喊住她:“你先不去北疆,想逼着她就到春城找个地方,研究到关键的地方,你不能走。何况北疆凶险,”先生眉头微松,“让桐酒去吧。”
曲九畹:“自从她从北疆回来就变了许多,推掉学宫事务,一门心思扑在偃甲与血石上,只怕不会答应。我想当年之事刺激到她了。”
先生喃喃:“木头做的人而已……她不去的话……”
两人说了几句,曲九畹拱手拜别,转身离开,走下阶梯前,回头望了先生一眼。
昔日她崇敬万分的女人,坐在斜阳里,额上白发熠熠,如银河垂落。
老师已经不再年轻了。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心里涌上不知名的失落。就像目送一条伟岸河流缓缓淌下远方,又或者是看到曾经壮丽的红日渐渐西沉,有种茫然的无力感。
“老师……”
先生朝她摆摆手,斜阳余晖中,白发闪烁几下,“走吧。”
曲九畹点头,离开的背影像是一场无声告别。
听见脚步声渐远,江舟双手握住沿,脚尖用力,跳了上来,踮起脚尖正想悄无声息离开这里,忽闻门内一声笑语,老人温柔而熟悉的声音想起——
“还要偷听多久?”
江舟讪讪笑起来,大摇大摆推门而入:“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只是恰巧撞见了,怕贸然打断会影响两位先生,才一直不出声的。”
先生哈哈笑道:“读书不怎么样,诡辩起来倒还有一套。”
江舟老脸一红,什么叫读书不怎么样?
她不要面子的嘛。
先生手轻拍桌案,也不虚与委蛇,直接问:“方才的事听到多少?”
江舟低头,脑子飞快转动,无奈她并不是聪明人,还没说话,脸上神情已经表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