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梨抱住篮子走回屋中,没有理睬她。
和气凑过来,握住纸扇,轻声说:“给你一个小建议,直接认错道歉比为自己找理由更好。”
宋青云红着脸,“可是我真的……”
和气打断她,纸扇张开,掩住半张脸,只露出狐狸一样狭长,总带笑意的眼睛,“你我都懂,何必多说?”
宋青云垂下头,捏紧了衣角。
十年过去,她当然不能把责任全推辞在父亲身上。搬到西街后,她初时还心心念念惦记着这边伙伴,但一两年过去,她有了新的朋友、新的人生,慢慢将这里遗忘。
就像每一个孩子长大的过程一样,遇见、分别,最后遗忘。若非这次义工,年幼时的承诺会一直埋在她的记忆里,渐渐封尘,偶尔回想起,只增一声叹息。
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一朵花的花开花落,一株树的春华秋实。
人总要辞别过去,开始新的旅程。
可慈幼坊里的人,却是永远活在了过去。
这里的小楼、矮墙、秋千,草丛里跳动的蟋蟀,垂荡的花藤,都与宋青云记忆里一模一样,那些伙伴虽然长大,心智依旧停留在过去,依旧数不清十以上的数,依旧听了个笑话就乐得在地上打滚,依旧会简单的生气、也会简单的原谅。
宋青云立了半晌,低声说:“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和气偏头,依旧带笑,“不是我说的,你心里本也是这样想,只是一直没承认而已。”
宋青云挣扎问:“你到底……为何这么明白……”
和气握紧纸扇,“哎,商人嘛,不体察人心,如何能赚钱呢?”
宋青云望着她,越发觉得她笑弯的眼睛里像是裹了层迷雾,教人看不明白。
江舟把话本合上,说道:“他最后打败了恶魔,被赐万里封地,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少年们欢呼起来,为这个美满结局而开心。
江舟抬起眸,对上商仪微怔的神情,露出了笑容,商仪见状,稍一愣后也笑了起来,原来舟舟早就知道那个故事的结局。
日暮时分,阿婆做了一大桌菜,少年们围坐桌前,精神抖擞,吃的饭也比平时要多一碗。
待江舟等人辞别之际,他们眼中皆露出恋恋不舍之态,还有人问道,“姐姐,你们什么时候再来呀?”
江舟望过去,除却叶梨目光闪躲外,其他人眼睛明亮澄澈,像一个个仙神般纯粹的魂魄,被禁锢在畸形丑陋的躯壳里。十年过去,他们承受无数白眼冷视,可当光明照进来的时候,他们就忘记了黑暗,眼里只看得见光。
“明日我再来。”江舟把那本泛黄的、不离身的话本拿出来,递给他们,“只要你们想我,我就会来的。”
翌日就是中秋,宋青云与她们告别,回家陪老父度过。
江舟双手搭在头后,望着深蓝的天空高悬的澄黄月亮,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孩子们总要经历这么多的苦痛?”
和气叹气,一拍折扇, “世人皆苦。”
江舟眼中露出疑窦,“算了,我还是不明白。”她看着月亮,一拍脑袋,猛地惊醒,“明天是中秋,咱们是不是答应了红袖姐姐要去吃螃蟹?糟了,云舒,我忘了!”
商仪唇角勾了下,马上恢复原来模样,面不改色道:“我也忘了。你要去哪里?”
一边是如花似玉的红袖姐姐和肥流油的螃蟹,一边是可怜巴巴的孩子和香喷喷的蛋黄酥。
江舟抱头,“啊!我怎么忘了这件事!”
和气笑眯眯地说:“不才有个小建议,不才可以代替你去赴宴。”
江舟:“没想到你长得好看,想得也挺美的。”
和气:“自然自然,多谢夸奖。”
江舟怂耷着脑袋,她不是馋桂花酒和螃蟹,楼红袖与长河血役有关,本想借着这个机会查一下当年之事,然而慈幼坊的人似乎也与此事相关,实在是两难。
商仪见她纠结不定,道:“我去仙人眠赴宴吧。”
江舟:“可是……”
商仪:“我会为你打包螃蟹。”
江舟脸一红,“我有那么馋吗?你说话算数啊!等等!”
商仪:“怎么了?”
江舟掉头就跑,提气跃到墙上,“你不来的话我先和阿婆说一声,免得她明日多备了饭。”
商仪点头,“也好。”
和气挥手:“记得替我说一声,我也去吃螃蟹。”
江舟瞪她一眼,“你想得美,在这里等我一下,马上回来。”说罢几个纵跃,身影消失在黑夜中,不见踪影。
商仪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和气。
和气张扇,笑道:“为何这般看着我?”
商仪:“异宝阁少阁主,你来这里做什么?”
和气依旧挂着和煦笑容,“商人,逐利而来,如此而已。广寒君莫要惊慌。”
……
江舟的身子隐于夜色里,脚下几乎没有声音。她正准备跃下时,忽然顿住,半趴在墙头。
一个披着斗篷的高瘦人影,缓缓从黑暗中走来,敲响了慈幼坊的门。
“咚、咚、咚……”
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