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设置:
关灯 护眼
笔趣阁 > 剑来 > 第六百九十二章 水未落石未出

第六百九十二章 水未落石未出

李槐反而有些开心,笑道:“我学什么都贼慢贼慢,你不会教拳更好,学拳不成,我不伤心,你也不用担心误人子弟啥的。换成是陈平安,我就不学,他那性子,一旦教拳,我想偷懒都不成……裴钱,我只是实话实说,你不许生气啊。”

裴钱思量一番,说道:“我师父那两个拳桩,你不是比我更早看到?又不难学,你应该会的。”

李槐悻悻然道:“我只是胡乱学了个‘千秋’睡桩,其实陈平安说了啥,我都没记住,只当自己是学了。六步走桩和剑炉立桩,我就更不敢学了,怕被李宝瓶他们笑话。”

裴钱摇头道:“我不教拳。我自己都不会什么拳法。”

李槐说道:“你会啊!不是刚刚与薛河神问拳了吗?”

裴钱只是不答应。

我的拳法,拳落何处。

裴钱抬头看了眼天幕。

而大地之上,四周唧唧夜虫声。

青鸾国白云观外边不远处,一个远游至此的老僧,租赁了间院子,每天都会煮汤喝,明明是素菜锅,竟有鸡汤滋味。

所以得了个鸡汤和尚的绰号。

不解签,只看手相。偶尔算命,更多为人解惑。每次一两银子,进门就得给钱,解惑不满意,一样不还钱。

这天有个读书人登门,问自己能否考取功名。

老和尚看过了读书人的手相,摇摇头。

读书人大怒,开始说那科举误人,罗列出一大堆的道理,其中有说那世间几个状元郎,能写出名垂千古的诗篇?

老和尚递出手去,读书人气呼呼丢出一粒银子。

老和尚得了钱,落袋为安,这才笑道:“科举误人不误人,我不去说,耽误你做不成官老爷,倒是真的。”

读书人脸红耳赤,“你看手相不准!”

老僧自顾自笑道:“再者你说那状元郎写不出千古名篇,说得好像你写得出来似的。历史上状元郎有几个,大体上还是估算得出来。你这样制艺不精的落第书生,可就多到数不过来了。有些落魄书生,才情文采那确实是好,无法金榜题名,只能说是性格使然,命理不合。你这样的,不但科举不成,其实万事不成,靠着家底混日子,还是可以的。”

读书人挥袖离去。

“痴儿。”

老僧摇摇头,“怨大者,必是遭受大苦难才可怨。德不配位,怨不配苦,连那自了汉都当不得啊。”

那读书人正在门口穿靴子,听闻此言,火上浇油,转头怒道:“秃驴找打!”

“打人可以。”

老僧说道:“得给药钱!”

读书人犹豫一番,还是离去,与人便说这老僧是个骗子,莫要浪费那一两银子。

可惜老僧如今在青鸾国京城名气不小,后边等着看手相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一个神色悲苦的年轻男子进了屋子,问姻缘能否重续。

老僧看过了手相,摇头说难。

男子自怨自艾,碎碎念叨她真是无情,辜负痴心,但是我不怨她就是了,只恨自己无钱无势。说到伤心处,一个大男人,

竟然双手握拳,泣不成声。

老僧点头道:“好的好的,多怨自己不怨人,是个好习惯。”

男子哽咽道:“法师,只想知道如何能解心结,不然活不下去了,真心活不下去了。”

大概是前边有同道中人,吃过亏了,男子抬起头,说道:“莫要与我说那什么放下不放下的混账话!莫要与我说那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浆糊话。老子放不下,偏不放下!我只想要她回心转意,我什么都愿意做……”最后男人小声念着女子闺名,真是痴心。

老僧说道:“两个法子,一个简单些,饿治百病。一个复杂些,却也能让你晓得当下日子,熬一熬,还是能过的。其实还有个,不过你得着月老去。”

言语之后,老僧搓动手指。

男人摇头道:“身上没银子了。”

老僧一脸嫌弃,“饿去。”

男人伏地大哭。

老僧无奈,“罢了罢了。递出手来。”

男人伸出手去,老僧轻轻一点前者手心,男子立即呆若木鸡,片刻之后,悠悠醒来,恍若隔世,额头满是汗水。

老僧说道:“我收你一两银子,你不过是做一噩梦而已,可我替你挨了那份剐心、油锅之苦,却是真真切切的,去吧。”

男人摇摇晃晃离去。

老僧轻轻叹息,手指并拢,轻轻一扯,然后轻轻往身上袈裟一搭。

之后来了个被自觉坑骗的汉子,丢了一两银子在地上,落座后,双手撑在膝盖上,咬牙切齿道:“既然打人需要给钱,那我不打人,只骂人,如何?啊?!”

老僧摇头,“不行。”

那人嗤笑道:“为何?!”

“骂得我,当然骂得,我又无所谓,只是我不忍心你徒增口业而已。既收了你银子,还要害你,于心何忍?世间身陷口业业障而不自知者,很是误己。福祸无门惟人自召。人之口、心两扇门,福祸无门惟人自召。我与你说关门,说口业清净,心境无尘,那儒家讲慎独,也是关门。道家崇清净,还是关门。心关难守,连那山上炼师都怕得很,可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若是连少说几句话都做不到,就不太妙了。现在还要骂?”

那人半点不含糊,破口大骂,唾沫四溅。

老僧瞥了眼地上那粒银子,忍了。也不赶人,只等那人骂得没力气了,任由那人离去后,老僧才又伸出双指,轻轻一钩,然后在袈裟上蹭了蹭。屋内事屋内了,至于其它,各有缘法了。

有位中年文士先在门外作揖,然后脱靴走入屋内,坐在蒲团上,将银子轻轻放在地上,然后问道:“敢问法师,佛家讲因果讲轮回,可若真有来世,一报还一报,那我来世,又不知前世事,我还是我吗?我不知是我,种种业报,善报也好,恶报也好,懵懂无知,茫然承受,何时是个头?”

“好问。”

老僧微笑道:“可解的。容我慢慢道来。”

那人忍不住又问道,“为何人间报应,不能皆在现世?”

老僧眼睛一亮,一声大喝,“此时是谁,有此好问?!”

那人站起身,双手合十,“不知是否好问,只知法师好答。”

那人出门去也。

竟是忘穿了那双靴子。

下一个,是位相貌清雅的老人。

给了一粒银子后,问了一桩山水神祇的由来,老僧便给了一些自己的见解,不过直言是你们儒家文人书上照搬而来,觉得有些道理。

那位老者也不介意,便感慨世人实在太多鲁敦痴顽之辈,蝇营狗苟之辈,尤其是那些年轻士子,太过热衷于功名利禄了……

老僧只是听着对方忧愁世道,许久之后,笑呵呵问道:“施主,今日用餐,有哪些啊?”

对方微笑道:“不远处白云观的清淡斋饭而已。”

老僧点头道:“不是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可不会由衷觉得斋饭清淡,而是觉得难吃了。”

对方脸色微变,老僧又说道:“只是吃饱了撑着的人,与饥汉子说饭菜不好吃,容易打嗝惹人厌啊。”

老人起身,冷笑道:“什么得道高僧,虚有其名!”

老僧收起银子,笑道:“银子倒是真的。”

之后来了个膀大粗圆的汉子,却畏畏缩缩,“大和尚,我是个屠子,下辈子投胎还能做人吗?”

老僧问道:“每日里杀生贩肉,所求何事?”

汉子有些局促,小声道:“挣钱,养家糊口。”

老僧笑了笑,“摊开手来。我帮你看一看。”

汉子最终笑着离去。

之后一人,根本就不是为了看手相而来,只是问那老僧,法师一口一个我,为何从不自称‘贫僧’?好像不符合佛门规矩吧?

老僧回答,我颇有钱,小有佛法啊。

那人哭笑不得,倒也觉得有趣,满意离去。

有女子羞赧站在门口,老僧笑道:“女施主,无需脱鞋。”

小妇人是问那儿子是否读书种子,将来能否考个秀才。

老僧笑着伸出手,女子却红了脸,伸出手又缩回去,老僧瞥了眼掌心,自己也放下手了,笑道:“你眼中有男子,我心中又无女子。只是这种话,我说得,一般僧人听不得,更做不得。这就像你们婆媳之间,好些个道理,你听得,她便听不得。她听得,你却听不得。往往两种道理,都是好道理。就看谁先舍得、谁更舍得了。”

女子无比惊讶,轻轻点头,似有所悟。然后她神色间似有为难,家中有些窝囊气,她可以受着,只是她夫君那边,实在是小有忧愁。夫君倒也不偏袒婆婆太多,就是只会在自己这边,唉声叹气。其实他哪怕说一句暖心言语也好啊。她又不会让他真正为难的。

老僧笑道,“晓得了细水长流的相处之法,只是还需求个解燃眉之急的法子?”

女子使劲点头,笑靥如花。

老僧说道:“有其门户家风,必有其子女,你那夫君,本性不错,就是……”

女子赶紧摆手。

老僧呵呵一笑,换了话题,“只是俗话说挑猪看圈,女子嫁人,男子娶亲,姻缘一事,都差不多。你也算殷实人家,又是儿女双全,那就安心教子教女。莫让他家女,将来在你家受此气,莫让你家女,以后成为你眼中的自家婆婆。倒也是能做到的。之所以与你如此说,大抵还是你早有此想。换成别家妇人别份心思,我便万万不敢如此说了。”

女子施了个万福,道谢离去,因为是穿鞋入屋,她不忘与老僧道了一声歉。

老僧笑道:“替那三户人家,该与你道谢才是。”

然后来了个年轻英俊的富家公子哥,给了银子,开始询问老僧为何书上道理知道再多也没用。

老僧笑道:“你们儒家书上那些圣贤教诲,早早苦口婆心说了,但问耕耘,莫问收获。结果在合上书后,只问结果,不问过程。最后埋怨这样的书上道理知道了无数,然后没把日子过好。不太好吧?其实日子过得挺好,还说不好,就更不好了吧?”

最后老僧问道:“你果真知道道理?”

那年轻人隐隐作怒,“我如何不知道?我读过的书,涉猎诸子百家,比你读过的经书只会更多!”

老僧摇头,“你读书多,但是你不知道。反而比那些读书不多的人,知道更少。”

那年轻人养尊处优惯了,更是个一根筋的,“我知道!你能奈我何?”

老僧就陪着一问一答,重复话语你不知道。

老僧当然不会跟他这么耗着,耽误挣钱,就让下一位客人入屋,两边生意都不耽误。

那年轻人突然冷不丁说道,我不知道。

正在与他人言语的老僧随之说道,你不知道自己知道个屁。

先前一直在院中偷听屋内对话的年轻人,蓦然开怀大笑,“哈哈,秃驴自己也犯口业!”

老僧直愣愣看着他。

“你家世代商贾,好不容易才栽培出你这么个读书种子,希望你光耀门楣,自己心思不定,多奢望偶遇贵人青睐,长辈帮忙笼络人情,你怡然自得,侥幸押中考题,人前神色自若,人后喜若癫狂,远游路上,听闻河畔神女多情,投牒祠庙,未被理睬,你便写那艳诗绮语,与同窗询问文采如何,诋毁神女名声,神女追责,所幸你尚有几分祖荫庇护,土地社公又顾念你家祖辈,每逢饥荒,必定开设粥铺,施舍孤苦贫寒,却诚心不求回报,故而帮你竭力缓颊,哪怕幽明有异,神人有别,依旧想要破例托梦给你,见你依旧洋洋自得,却不知祖辈何等痛心疾首。一气之下,土地社公再不搭理。你始终浑然不觉,家族祠堂,早已拆梁于你手。”

“一退再退,我不说半点你听不得的佛法,只说你听得懂的,假若我真犯了口业,你嘴上心中皆骂我秃驴,业障岂非更大,那么你既然知道茫茫多的道理,那我只说你家的立身之本,买卖一事,想来更知道,以我之口业,换你之口业,我亏了,你也亏了,这笔买卖,你当真划算吗?赚了什么?你既然知道的道理多,劳烦教我一教?”

“你只是惧我如何知晓你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事到如今,话到此处,仍是不想自己到底知不知道,你到底知道个什么?”

那个年轻人突然变坐姿为跪地不起,祈求老僧救他出苦海。

老僧说道:“求人不如求己。”

“世间钱财,从无净秽之别,只是这人心,总有黑白之分。”

那年轻人只是跪地磕头,哀求不已。

老僧怒道:“只觉得天底下没有什么是非,只有立场?且看你倨傲精明自得窃喜能几年!只管享你福去!”

下一人。

亦是远游至此的外乡人,瞧着面容约莫而立之年,器宇轩昂,他微笑道:“和尚,你这鸡汤……味道太怪了些。”

老僧笑道,“施主直言不好喝就是了。因为大多时候,只会让恼者更恼,苦者更苦。”

那人放下一粒银子,“我相信法师是真有佛法的,只是好些他人烦恼,既然都不大,为何不传授以小术,立竿见影,岂不是弘扬佛法更多?”

老僧摇头道:“急症用药,有那么多药铺郎中,要我做什么,若是平日里无事,多吃饭就可以了。”

那人觉得意犹未尽,远远不够解惑。

老僧已经笑道:“凡夫俗子的小烦恼,有多小?你觉得我心中佛法,又有多大?当真能够立竿见影?我都不用去谈烦恼佛法如何,只说施主你能够从万里之遥的地方,走到这里坐下,然后与我说这句言语,你经历了多少的悲欢离合?施主心中尚未新起一个小烦恼,可此事看远些,就不算小了吧?”

那人哑然失笑,不以为然,摇头道,“我此生所见所闻,所学所悟,所思所想,可不是就为了今天与法师,打这个机锋的。”

老僧挥挥手,“那就去别处。”

一天之内,院子里边人满为患,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今天最后一人,竟是那位京城小道观,白云观的中年观主。

倒数第二人,是一头幻化人形的精魅。

老僧晓得,中年观主当然也晓得。

中年道人脱靴之前,没有打那道门稽首,竟是双手合十行佛家礼。

老僧笑道:“观主无需给那一两银子,我眼中,只看那有情众生心中的那一点佛光,看不见其他了,没什么精怪鬼魅。”

中年道人会心一笑,轻轻点头。

老僧继续道:“我怕悟错了佛法,更说错了佛法。不怕教人晓得佛法到底好在哪里,只怕教人第一步如何走,此后步步如何走。难也。苦也。小沙弥心中有佛,却未必说得佛法。大和尚说得佛法,却未必心中有佛。”

中年道人说了两句话。

顿悟是从渐悟中来。

渐悟是往顿悟中去。

老僧人低头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中土神洲,一位仙人走到一处洞天之中。

仙人脚下是一把方圆百丈的青铜古镜,但是摆放了二十把椅子,宛如一座祖师堂。

当这位仙人现身后,开启古镜阵法,一炷香内,一个个身影飘然出现,落座之后,十数人之多,只是皆面容模糊不清。

但是位置最靠前的两把椅子,暂时皆无人落座。

众人皆沉默不语,以心声相互言语。

座椅位置最低的一人,率先开口道:“我琼林宗需不需要暗中推波助澜一番?”

那位身为此地主人的仙人冷笑道:“蠢货。暗中?怎么个暗中?!你当那些文庙圣人是傻子吗?”

那位来自琼林宗的仙师噤若寒蝉,然后慌张起身,与众人道歉。

大骊边关乡野,一拨玩耍稚童,终于瞧见了远处尘土飞扬,立即蹦跳呼喝起来。

一支精骑疾驰而过。

孩子们在山坡上一路飞奔。

马背上一位骑卒转头望去,轻轻握拳敲击胸口。

蛮荒天下托月山,微微震颤,然后动静越来越大,几乎有那山岳拱翻的迹象。

然后托月山大阵开启,整座山岳骤然下沉十数丈。动静再无。

剑气长城的城头之上,一袭红袍,闭目养神,枯坐如死,他突然站起身,大笑道:“阿良,有空来做客啊!”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一念永恒飞剑问道仙域天尊八戒泡妞系统通天神捕点道为止不朽凡人无界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