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设置:
关灯 护眼
笔趣阁 > 剑来 > 第九百二十六章 与诸君借取千山万水(七)

第九百二十六章 与诸君借取千山万水(七)

在接那拳之前,青同的那具阳神身外身,身上突然多出了一件古老甲胄。

此拳太过古怪,既然无法力敌,同时注定避无可避,青同就只好选择硬扛一拳,在那件雪白法袍之外,又增加了一副用来保护体魄的甲胄。

显而易见,青同不觉得自己半个神到的武夫体魄,不依仗外物,当真能够完整接下这一拳。

一拳过后,白发老者身上那件宝甲如镜面崩碎开来,如无数道流星激射而出。而且老武夫的一道魁梧身形开始坠地,却不是一条直线,只因为这座天地,就像一个稚童随意攥起的褶皱纸团,在此间,光阴长河的流逝方向,已经超出世俗的认知,所谓的方向都是虚妄,东南西北,上下左右,都是扭曲、折叠的。以至于许多看似相邻的地界,咫尺之间却有千里之遥,许多看上去隔着百千里的距离,反而只是毫厘之差

、一步之隔。

这就使得白发老者的身形,像撞在竹筒内的一颗琉璃珠,摇晃不已,四处乱窜。

一般情况下,这么一位止境的纯粹武夫坐镇这种天地,置身其中、与之对敌的练气士,简直就是一场噩梦。等到魁梧老者终于停下身形,竭力稳住体内山河震动的紊乱气象,低头看了眼,身上破碎不堪的甲胄,老人吐出一口血水,将那些支离破碎的宝甲悉数剥落,再一招手,

聚拢天地间其余那些散乱的破碎甲片,最终连同身边碎片,恢复成一颗黯淡无光的兵家甲丸,

青同心疼不已,好不容易才将这具远古神甲,修缮到可以披挂在身的程度,再想要恢复原貌,又不知道要猴年马月了。

只是不得不承认陈平安这一拳,有点重。

青同抬起手,抹掉满脸血污,抖了抖手腕,将那些血水摔落在地,融入天地间,好奇问道:“拳从何来?”

绝不相信是陈平安自创的拳法。陈平安摊开双手,身后远处,之前被摘下的两把长刀,如获敕令,只因为青同尚未隐藏小天地道法轨迹的缘故,斩勘的轨迹路线,就与青同先前撤退身形差不多,七弯八

拐,倏忽不定,行刑却是笔直一线,完全无视天地禁制,直接返回陈平安手中。

一袭鲜红法袍,双手持刀,狭刀微微晃动,两种刀光流溢出不同的轨迹。

白发老者见那家伙好像扯了扯嘴角,讥讽之意,十分明显。

止境武夫是真,纯粹武夫是假。

真就只是个一点点熬出来的武夫止境,只能靠着悠久岁月的打磨体魄。

陈平安这一拳过后,刚好两刻钟结束,一炷香已经燃烧殆尽。

远处,小陌转头望向身边的青同阴神,笑着打趣道:“青同道友,你还是有点家底的。”活得久,有一点好,就是见识广,因为本身就是老黄历前边几页的远古道人,所以根本不用翻阅那些吃灰万年的秘档,就可以轻松知晓真相。比如眼中那位魁梧老者身上

披挂的甲胄,小陌一眼就看出了大道根脚,来历相当不俗,品秩不亚于作为上古斩龙台行刑之物的狭刀斩勘。

少年姿容的青同阴神,脸上泛起一阵苦笑。

这件宝甲,可是压箱底的手段之一。曾是中土文庙借给镇妖楼的,如今青同算是凭借一份功劳,将其收入囊中。

只可惜缝补多年,只因为青同不擅炼造,始终进展缓慢,结果今天这么一场狗屁倒灶的问拳,又被打回原形了。远古天庭五至高之一的披甲者,以身上那件甲胄作为原型,曾经出现三件被视为次一等真迹的神甲,是那十二高位神灵之一的铸造者,在得到火神和水神的许可后,采撷

日精,再以火神作为行宫之一的荧惑,作为熔炉,用光阴长河作为淬炼之水,耗时颇久,精心锻炼、仿造而成。

小陌在飞升城酒铺那边见到的代掌柜,郑大风前身,披挂的那件银色铠甲“大霜”,正是三件神甲之一。只可惜在那场道人与神灵皆陨落无数的登天一役中,不愿让出道路的看门神将“郑大风”,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最终被某位存在,一剑钉死在大门上,大霜宝甲就此破碎

,遗落人间。

如那人间第一位道士的簪子,是一样的下场。后来兵家初祖便根据这三副甲胄,大道演化,衍生出了后世的那三种兵家甲丸,打造出又次一等的一批“赝品”,正是后世经纬甲、金乌甲和神人承露甲的开山之作,是三种兵家宝甲的老祖宗。“祖宗”经纬甲有两副,分别以经线、纬线铸造而成,练气士穿戴在身,前者如同获得类似佛门一座无量世界的神通庇护,就算是与谁并肩而立,就

站在近在眼前的地方,可无论是飞剑还是术法,都像是无头苍蝇,徒劳无功寻找一个“近在咫尺远在天边”的敌人。后者品秩稍稍逊色,却同样无比玄妙,练气士能够将自身道行的一滴滴灵气积攒起来,浇灌其中,哪怕一滴滴灵气,多如恒河之沙,依旧无法填补那座无底洞,那么这件

宝甲的坚韧程度,自然超乎常人想象。

而天底下的练气士,原本人身天地的灵气积蓄,不同境界,都存在着某个瓶颈,如同一座福地跻身了上等品秩后,总有一天,天地灵气就会满溢而出。可想而知,如果有一位修道之士,侥幸将此宝甲得手千年甚至是万年之久,哪怕不是十四境大修士,只是一位飞升境,只需身上披挂这副宝甲,恐怕站着不动,都可以任

由一位飞升境剑修砍上半天了。

小陌恰好知道那件“纬甲”的下落,跟自己一样,这件宝甲的主人,在蛮荒天下隐蔽之地沉睡万年。

问题在于这个老家伙,还是个女修,而且同样是一位剑修,并且万年之前她就以杀力巨大著称于世。

小陌微笑道:“青同,我很好奇,是谁给你的底气和胆子,能够让你如此目中无人。”

照理说,青同在浩然天下修道万年,都不用像自己这样,讲究一个来者是客的入乡随俗,一些个人情世故,山上的规矩忌讳,应该很熟稔才对。小陌面无表情,缓缓道:“我家公子,作为剑气长城避暑行宫的最后一任主人,陈清都钦点的末代隐官,功劳大小,你们这些浩然山巅修士,其实心知肚明,哪怕只说苦劳,能够孑然一身,守住半座城头。何况公子还是那场托月山一役的领衔者。只说随行之剑修,无论是齐廷济,刑官豪素,陆芝,还是白玉京三掌教陆沉,若是他们来此游

历,你敢不见?你能不见?”

“即便撇开隐官这层身份不说,公子还是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是文圣老先生的学生,是崔瀺,左右,刘十六,齐静春他们的小师弟。”“公子还是落魄山山主,浩然天下的一宗之主,如今更是要创建下宗,只等立春庆典过后,公子就会成为未来仙都山修士眼中的一位上宗祖师。别人不清楚内幕,以你青同的感知,不会不知道那将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剑道宗门,是你们桐叶洲自从当年一洲中部的那个碧桐剑宗覆灭后,数千年未有的一座剑道宗门,故而此举会为桐叶洲别开生

面,为原本死水一潭的山河气运,额外增添生气,公子与其学生崔东山,就是这股源头活水的水渠开凿之人。”

此外,公子还是某位道人在这一世的修行领路人,双方将是一同登山的同道中人。

此人如今名叫年景,字仙尉。

公子还是五彩天下第一人宁姚的道侣。

只是这两件可大可小的私事,小陌都没有放在台面上说。如果说你青同是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对于公子的这些身份,一点都不在意,那么文圣当初合道三洲之地,以自身大道折损作为代价,拼命护住三洲山河不至于彻底崩碎

,其中就有桐叶洲。何况如果不是宝瓶洲的崔瀺,与师弟齐静春,再与重返浩然的刘十六,三位文圣一脉的嫡传弟子,先后出手,与文海周密在私底下,就在这桐叶洲,有过一场暗流涌动的

交手。

那么这栋镇妖楼的存亡,恐怕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与之大道戚戚相关的青同,就算背叛文庙,投靠文海周密,至少需要斩断青同与一座雄镇楼的紧密牵连,周密就算真的手段通天,能够帮你断绝这种关系,你青同估计至少要跌上一两境,苟延残喘,那么等到两座天下形势颠倒,袁首、绯妃之流的旧王座大妖,还能逃回蛮荒天下,与桐叶洲有大道牵引的青同,除非被周密带着一同登天,否则下场,只能是与那被拘押在老君炉地界的大妖仰止一样,沦为儒家文庙的阶下囚。何况以至圣先师的脾气,青同要是胆敢如此作为,就算周密愿意死保青同一同登天

离去,恐怕也只会被半道打落人间。此外陈平安的师兄左右,也曾在桐叶洲,以剑气长城一员的剑修身份,亲自庇护一座通往崭新天下的大门通道,帮助桐叶洲保存了一份元气,等到下次开门,那些浩浩荡

荡逃难到在五彩天下的众多流民,不管他们是否愿意返回家乡,都可以一定程度上反哺桐叶洲的气运。

所以说文圣一脉,无论是当先生的老秀才,当陈平安师兄的四位,还是陈平安本人,于桐叶洲,于这座镇妖楼,于一棵梧桐树,都是有恩之人。

陈平安和仙都山在桐叶洲,要为大地山河缝补地缺一事,对青同来说,就是一种躺着享福的天大好事。

这份大道裨益,注定是一笔源源不断的入账,比那一本万利的收租公、地主婆更加轻松惬意。陈平安选择将下宗选址桐叶洲,尤其是青萍剑宗还是一座剑道宗门,这就意味着,与剑气长城隐官身上牵连的某些剑道气运,就会被陈平安跟着带来桐叶洲,而不是馈赠给家乡宝瓶洲,那些剑道气运,会在此落地生根,通过仙都山和青萍剑宗,以及未来成为仙都山谱牒修士的剑修,如四方浮萍聚拢一山,再如蒲公英四散而去,随着时间

的推移,会在各处次第花开,开花结果。

小陌不再言语,只是摇摇头。那位故友碧霄洞主,已经离开桐叶洲,作为道场的东海观道观,都一并搬迁离开,去了青冥天下,这就意味着老观主,在短期内几乎不太可能重返故地。文庙似乎也对镇

妖楼放开禁制,等于让青同恢复了自由身。退一万步说,这次公子带着自己来到此地,即便双方见了面,价格没谈拢,生意可以谈崩,可到底是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公子一贯万事好商量的脾气,至多就是多跑几趟

镇妖楼,依旧是像今天这样,规规矩矩执晚辈礼。

故而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这个青同,今天都该与拥有多重身份的陈平安,见上一面。

究其根本,简而言之,青同就是抱着一个“好处我全要,出力别找我”的宗旨,选择闭门谢客。

甚至连陈平安的一面都不想见,谈都别谈。

这种行径,无异于火龙真人做客皑皑洲刘氏,走到了山门口,和颜悦色,说是有事相商,然后刘聚宝不露面。

之后即便不得不开门待客,做事情也还是不讲究。

就像火龙真人要见到家族祠堂那边的刘聚宝,得过关。什么骑驴找驴,总计十二幅画卷,十二处幻象天地,青同一连串的诸多试探,都是在陈平安的道心上抽丝剥茧,在人心之上下功夫,在心田中刨根问底,在修士的山中道

场访胜探幽。

已经等于是一种修道之人的切磋道法,是一场问道。

这就是剑修之间的问拳,纯粹武夫之间的问拳。

如果再换一个比喻,就是陈清都离开剑气长城,做客中土文庙。

得先通过一层层的考校诗词学问。

小陌转头问道:“青同,我最后问你一句,有无难言之隐?”

问完话后,小陌静待下文,青同几次欲言又止,不过最终仍是默不作声。

小陌自顾自点头道:“不说话,就当你默认没有了。”

在小陌看来,这就是一种典型的给脸不要脸。

忍你很久了。

之前在那大骊京城的老车夫,对方只不过是远古雷部玉枢院的斩勘司主官,官身不大,本事不够高。

再者那些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怨了,何况事情也不算大,早就翻篇了,翻旧账不是小陌的风格。

至于钟魁身边的鬼仙庾谨,更像是开玩笑,闹着玩的。

小陌将那根行山杖收入袖中。

青同阴神立即慌了神,再不当那哑巴,急匆匆说道:“且慢!”

只是小陌却没有再搭理青同。

而且青同接下来,也未能拦阻小陌的……递剑。

就像被一道镜面隔出上下的两座小天地,天地与天地接壤的那条边境线,就像覆住天地万物的一块布料,结果被人掐指拎起,最终撕裂出一道口子。

又像是一个蚕茧,有剑修破茧而出。

远处,第一时间就敏锐察觉到异象端倪的陈平安,转头看了眼小陌那边。

与小陌第一次见面,是在那轮明月皓彩之中,是老人面容,气焰跋扈,出剑凌厉。

等到双方再见面,就是温文尔雅的青年相貌了。

但是此时小陌,人如其名,就真的很“陌生”了。

不见真身,只见法相。

一身宽大法袍,若隐若现的面容,白玉莹然,整个人身躯晶莹剔透,净如琉璃,不见任何骨骼、筋脉和血肉。

雪白头发极长,虚无缥缈,仙气空灵。

手持一剑,气象巍峨,剑意凛然,呈现出一种仗剑飞升之姿。

大概这才是小陌境界圆满的巅峰姿态?

来到镜面之上的天地。

梧桐树真身就在此地。

小陌尚未真正递出一剑,一身剑气已经充塞天地间。

整座天地,一瞬间,出现了无数条剑气“支柱”,轰然出现,肆意贯穿天地间。

可怜一座天地,宛如一只精心编织缝补的锦囊,同时被成百上千条锋芒毕露的尖锐冰锥洞穿。一座广袤天地,被数以万计的剑光切割,变得支离破碎,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这些角度毫无章法可言的剑光数量,还在疯狂叠加,以至于旧有剑气凝聚而成的光柱,转眼

间就被崭新剑光轻松撞碎。

桐叶洲上五境修士,按照各自境界的高低,神识的强弱,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道心微颤,依稀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负责坐镇桐叶洲天幕的三位儒家圣贤,举目远眺,笑了笑,只见桐叶洲中部上空,仿佛出现了一只光球,只是不知为何布满了尖刺,剑气森森。

距离那颗光球最近的某位老夫子,轻声笑道:“好好一座镇妖楼,怎么变成了只……刺猬?”

这种修道之人之间的私人恩怨,拦什么拦。

再说了,老夫不跑去拉偏架,就算很给这位青同道友面子了。大战落幕这么些年,因为至圣先师与礼圣、亚圣,不知为何,都没说什么,这栋镇妖楼,也就装聋作哑,就像个捂紧钱袋子的吝啬鬼,是个半点不肯开销的主儿,只是作那壁上观,故而收拾桐叶洲这么个山水破碎、人心涣散的烂摊子,就只能是三座书院的山主、君子贤人们,四处奔波劳碌跑断腿了。因为不可参与人间具体事务,是礼圣

早年亲自为他们这些坐镇天幕陪祀圣贤制定的一条铁律,所以他们三位,也就只能是忧心了,都没办法与那座雄镇楼说半句牢骚话。

其实不顺眼好几年了。

无法苛求他人作圣贤。

这位曾经亲口赞叹年轻隐官一句“后生好风采”的老夫子,抖了抖袖子,将那份天地异象给遮掩过去。

怎的,职责所在,谁能挑我的刺?

一座文庙封正的雄镇楼,与文圣一脉的儒生,属于自家人关起门来打打闹闹,这就叫家丑不可外扬。

天地内的新战场,青同阴神,与那个作为阳神身外身的魁梧老者,一并消失,重归真身。

毕竟是要与一位飞升境剑修对敌,青同岂敢掉以轻心。 而那棵梧桐树真身,又变幻成一位身材修长的,光线明暗交替,面容模糊,头戴一顶芙蓉道冠,身披一件崭新甲胄,内穿一件金黄法袍,脚穿一双碧绿鞋履,腰悬一连串

的古朴玉牌,双臂之上环以鲜红色臂钏,总之是能穿戴上的,都派上用场了,五花八门的山上法宝,花里胡哨的装饰……

与此同时,这位道龄漫长的飞升境大修士,也未束手待毙,步罡踩斗,双手掐诀,分身如花苞绽放。

一千多位青同化身,各展神通,纷纷祭出不同的法宝,施展不同的攻伐术法、防御神通。

好个技多不压身。

只说术法之多,种类之驳杂,不谈道法玄妙和修为高度,估计青同只凭今天这一手,就能跻身浩然前十。

这些青同分身,其中百余位负责临时结阵,营造出一座山水阵法,其余数量更多的符箓分身,为了阻拦那些层出不穷的剑光,不惜与之玉石俱焚。

而青同这位自称会几手大符的飞升境修士,压箱底的那几张大符,一并祭出,各自契合五行大道,堪称符箓一途的造诣极致。

一张火符祭出,便出现了一尊身高千丈的火部神灵,全身交织着千百道火焰,乱拳打碎一条条不断靠近山水大阵的剑光。又有一张水符,符箓衔接,连绵掠出,像那江河滚滚,由数以万计的符箓交织、重叠而成,波光粼粼,最终汇聚显化出一条身长千里的青色鲤鱼,身上每一片鱼鳞,皆大

如庭院,都是一份符箓灵光。

一张张撮土成山的三山五嶽符,猛然间砸地,五座古老大岳,落地生根,三山互成掎角之势,外围又有五座古嶽围绕三山。帮助外边的山水大阵稳住阵脚。

而青同真身背后,一张木符,符光四散,丝丝缕缕的光线,然后堆积出了一架好似世间最精巧、繁密的木作偶人。

但是小陌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手段。

只有一剑而已。

一道璀璨至极的剑光,如游鱼摆尾,朝那座阵法和青同真身而去。

剑光所至,摧枯拉朽。

剑光四周,出现了一条类似天外太虚境地的通道。

就连自身剑气凝聚而成的无数道倾斜光柱,只因为拦路,都一并崩碎再悉数化作虚无。

这就是一位飞升境巅峰剑修的真正杀力。

在天地别处,同时生发出十数个好似水花四溅起涟漪的微妙泉水。

那些水源之泉眼所在。叮咚作响,宛如天籁。

天下江河大渎,无论入海时如何气势汹汹,水势雄壮,水脉源头处,往往只有几处细微泉眼。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存在,剑气之细微,仿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却好似小陌剑术之大道初始。

在你青同的自家地盘上,躲,能躲到哪里去。

跑,出了一座镇妖楼,你青同又能跑到何处。

一座山水大阵眨眼睛告破,崩碎声响,惊天动地。

青同耗尽了所有大符,才堪堪打消了那道如入无人之境的可怕剑光。

万年之前,就知道这位名动天下的剑修,剑术很高,只是青同依旧无法想象,会如此之高。

但是不都说它的剑术,并不以杀力著称吗?只是因为它的攻守兼备,才难缠至极吗?

不是说它当年的剑术杀力,排不进天下剑修前五吗?

蓦然间,青同瞪大眼睛,就看到了一张越来越清晰明显的面容。

这位远古妖族剑修,一张带着笑意的面容越来越靠近,只是手中一剑横抹而至。

整个天地间都拖拽出一道漫长的弧线,直奔青同的头颅而来。

那个如今改名小陌的家伙,好像在说。

你好,青同道友。

再见,废物飞升。

命悬一线,青同情急之下,倒也不算是束手待毙,突然高声喊道:“陈平安!至圣先师有话转告!”

那一袭鲜红法袍,正从小陌破开的天地缝隙中,跨越小天地,宛如一位远古登高天仙,脚踩虚空之地,拾级而上,缓缓现身。

双手笼袖,腰叠双刀,身边跟随着一把自行掠空的夜游剑。

但是青同瞬间如坠冰窟,与那持剑近身的小陌,双方一个交错而过,站在原地的青同,被那道弧线剑光割掉了头颅。

一颗头颅高高抛起。

可能是陈平安来不及出声阻拦小陌,可能是以心声言语了,小陌来不及收剑。

可能是小陌听到了心声,这位远古妖族剑修心中却是戾气横生,不愿意停剑。

更有可能,陈平安既没有出声,因为根本就不愿意开口。

懒得开口。

谁知道呢。小陌手中剑意凝聚而成的那把长剑,当场消散,换手持剑,环顾四周,微微一笑,好歹是位飞升境修士,哪里容易这么轻松被当场斩杀,距离所谓的身死道消,还有段距

离。不过再怎么,都比当年试图斩杀仰止来得轻松,一来仰止的飞升境更加巅峰,而且她体魄的先天坚韧,再者在那远古人间,疆域广袤,加上仰止的修行之路,得天独厚,

是身负一部分大道水运的,故而每逢临水地界,仰止逃得飞快,远遁速度犹胜剑光。

这个青同却是画地为牢的处境。

那颗头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一截枯木腐朽,继而化作灰烬飘散天地间。

小陌身后,青同真身所在位置,宝甲铿锵坠地,声响清脆,那件法袍则颓然飘落在地,瘫软在宝甲之上。

用上了一种类似蝉蜕神通的遁法。

一棵大树,只伤枝叶,不伤主干。

当然青同的一份大道折损,是必不可免的。

天地四方,回荡起一个如震雷般的暴怒嗓音,“休要得寸进尺!”

这里浩然天下九座雄镇楼之一的镇妖楼。

你小陌正好是一头来自蛮荒天下的妖族!

小陌却是笑容灿烂,转瞬间不见法相,循着一条蛛丝马迹追杀而去。

一尊仙气缥缈的法相,明月芦花杳无踪迹。

片刻之后,天边悬起一轮无比诡谲的漆黑圆月,是青同被迫现身,不得不施展出一道压箱底的保命神通,月相。而小陌的那尊法相,相较之下只能算是芥子之于井口,但是那轮明月附近,先是亮起一粒极其细微的光亮,然后瞬间蔓延成线,最后那条剑光长线,就像一条腾空而起的

巨大蛟龙,蜿蜒游曳于一轮明月的上空。

这是小陌昔年在一双日月运行轨迹之上,悄然在道路上布网吞咽下其中一轮月后的自创剑术,食月。

只是比起那位拥有“纬甲”的远古道友,那一手名副其实的“日食”道法,小陌自认还是差了不少。当时它们这拨山巅大妖,得到白泽的那道敕令,不得不纷纷从沉睡中醒来,其中一位古老存在,因为万年道场,或者说养伤之地,是在那蛮荒天下的大日之中,故而这个

同为剑修的婆姨,便与天上“邻居”、身在明月皓彩中的小陌,以独门神通随便言语了几句,双方原本约好了人间重逢的相见之地,对方还说如今给自己取了个化名。

谢狗。之前小陌与陈平安提及它们这拨远古存在,修为和战力一事,担任死士的小陌坦诚以待,说自己既不是杀力最大的那个,又不是防御最强的,只是小陌可以肯定一事,自己的攻防都在前三甲。小陌因为刚刚与陈平安打交道没多久,加上剑修的心性使然,所以当时仍然有所保留,没有多说内幕,比如攻防两道的各自前三甲,其实撇开自己

占据两席之地,剩下的,并非四个,而是只有三位,因为那个“谢狗”,同样是攻守兼备的巅峰强者。

至于小陌与这位化名如今“谢狗”的道友之间,就又有一段故事很长的恩怨情仇了。

这大概也是小陌不愿多说更多真相的缘由之一。

陈平安肩头一沉,愈发身形佝偻。

是那青同再次搬出镇妖楼主人的身份了。

片刻之后,各地依旧有剑光突兀亮起,又骤然消逝。

青同终于首次现出真容,狼狈不堪,一身血污,身上伤痕,纵横交错,伤口不下十数道,白骨裸露,惨不忍睹。

年轻相貌,姿容俊美,雌雄莫辨。

只是青同再无山巅大修士的雍容气度,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就站在陈平安不远处,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喘口气。

青同的选择,是对的。

小陌果然没有继续递剑,那只持剑之手,绕在身后,以示诚意。

容你在我家公子身边休息片刻便是了。

陈平安看到青同的容貌后,一时间神色古怪。

按照避暑行宫的秘档记载,古语梧雄桐雌,“梧桐”同长同老,同生同死。

而出身中土阴阳家陆氏的陆台,便是千年难遇的阴阳鱼之身。

当年也是陆台陪着陈平安一起游历桐叶洲。

一位练气士,却天然恐高。

邹子与剑术裴旻,都是陆台的传道恩师。

陆台当年与自己分别后,会不会也曾被邹子带着来过这里?

陈平安却没有与青同询问此事,无所谓的事情了,陆台也好,剑修刘材也罢,相信来年终有重逢之日,或是见面之时。

小陌朝那青同抬了抬下巴,示意你可以离开此地了。

青同一咬牙,远遁离去。

等到第二次现身,青同一条胳膊已经被小陌斩断,只是一个肩头摇晃,青同便有又生出一条胳膊。陈平安笑道:“还没有想好措辞?这会儿是不是很纠结?既没有把握胡诌骗过我,又没胆子假传至圣先师的旨意?只是不胡说八道,又要被小陌追着砍,就算一时半会死不

了,可那道行折算,却是一剑几十年上百年的实打实损耗,别说一炷香两刻钟,恐怕只需要一刻钟,就要跌境了吧?”

青同抬起手背,擦拭嘴角鲜血,“你就不怕我先拼着镇妖楼毁于一旦,再跑去找坐镇天幕的陪祀圣贤救命?”

陈平安从袖中探出一只手,高高举起,“去吧。”青同咬牙切齿道:“至圣先师虽然不曾让我捎话给你,但是至圣先师终究是来过此地的,千真万确与我寄语一句,希望我能够好好修行,你要是胆敢毁坏一座镇妖楼,纵容

一位出身蛮荒天下的飞升境剑修,坏我大道……”

陈平安收起手,点头道:“回头我有空就去文庙那边自行请罪,嗯,可以先找我先生,再找礼圣就是了。”

青同脸色阴晴不定。

你青同不是喜欢躺着享福吗?

可以。

完全没有问题。

先前趁着小陌剑光打破天地禁制之际,陈平安其实就以笼中雀加上井中月,飞剑传信给那位老夫子。

与那位陪祀圣贤,有了一场君子之约。

请他帮忙务必瞒过自家先生,给礼圣传信一封。

恳请礼圣,搬来半座剑气长城。

至于功德折算一事,无非是个明算账,礼圣和文庙那边按照规矩走就是了。

在熹平先生那边,关于陈平安这个名字的那本功德簿,该勾销掉多少就是多少。

但是你青同的十四境,这辈子就都别想了。

说来可笑,陈平安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想着三教祖师散道之后,某些十四境大修士明目张胆的大开杀戒,或是针对飞升境巅峰修士的暗中布局使绊子。

不曾想阴差阳错之下,自己倒是成了第一个拦阻他人跻身十四境的拦路人。

那么你青同接下来在桐叶洲,是养伤一百年,还是一千年,或者一万年,又有什么区别?

只是这种事情,事已至此,就没有必要开口了。

免得像是在威胁谁。

虽说代价有点大,但是收获同样不小。

一洲山河,很快就会可以气运稳固。

而且以后缝补一事,就会顺畅许多。

先有人和,就有地利,就有天时。

许多原本需要借助青同的事情,自己就可以动手。

唯一的麻烦,估计先生得知此事后,会被自己气得不轻吧。

不管了。

他妈的。

果然老大剑仙说得对,修行修行,不能总是那么死板。

每个百年间,总要做一件根本无需讲理的事情。

突然之间,青同神色微微讶异,不情不愿打开一条山水禁制,如打开一扇门。

陈平安更是意外,因为那把先前离开这座天地的传信飞剑,一闪而逝,直奔自己而来,陈平安只得将那道剑光收入袖中。然后青同开始跳脚骂道:“陈平安,你个疯子!王八蛋,真是鬼迷心窍失心疯了,小时候脑子被门板夹了吧,损人不利己的勾当,做得这么顺溜,你就非要这么针对老子,

你要是真将那半座剑气长城搬到这里来,你到底知不知道后果,只要桐叶洲山河破碎一天,你接下来就要一天无法破境,做梦都别想了……”

陈平安微微皱眉,倒不是在意青同那点不痛不痒的骂声,而是不知那位老夫子此举用意何在,双方明明已经敲定了那桩买卖。青同的心湖中,似乎挨了一句骂,而且措辞绝对不算婉转,故而青同一下子变得病恹恹的,直愣愣盯着那一袭鲜红法袍,叹了口气,先关上那道门,然后犹犹豫豫,从袖

中摸出两张残余符箓,一张符箓,只是寻常的黄玺材质,另外一张是金色材质的珍稀符箓。

陈平安瞬间眯起眼,沉声道:“小陌, 等下如果需要你动手,可以不计后果。”

原本打算恢复真身的小陌点点头,继续维持法相姿态,而且首次变成了双手持剑。

青同以心声说道:“你记性那么好,肯定还记得这两张旧符。”

陈平安面无表情。

当然记得。

一张是自己当年在飞鹰堡内,按照陆台的指点,反画阳气挑灯符,变化而成的一张阴气指引符。

而另外那张金色材质的符箓,符纸还是陈平安送给陆台的,陆台最终画出了一张冥府摆渡符。青同继续以心声与陈平安说道:“你没猜错,邹子当年确实带着陆台找过我,邹子除了为我留下一句不太吉利的谶语,还送给我这两张残余符箓,说以后可能能够帮我度过

一劫,我觉得邹子是在说笑话。”

陈平安点头道:“就是个笑话,你不当真是对的。”

青同其实已经做好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准备,实在不行,就只能乖乖认命了。

拼了一座镇妖楼不要,也要给这个陈平安和那小陌,一点颜色看看。大不了最后闹到文庙那边,各打五十大板。

青同犹豫了一下,说出一件小事,“邹子当时身边还带了……一拨阴物孩子,说是让我拿出些许功德,他有用处。”

陈平安问道:“然后呢?”

青同无奈道:“些许功德而已,又是邹子的请求,我当然照做了。”

小陌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公子,露出一种犹豫不决的神色。

很多年前与陆台结伴游历,期间在那飞鹰堡下塌处,门外是条陋巷,是一条断头路,更是一堵布满尸骸的墙壁。

当时陈平安还没有将那支名为小雪锥的毛笔借给钟魁,那会儿画符一道,可能都不能算是登堂入室。

陈平安最终还是一言不发,伸手握住那把夜游剑,转身离去,转头与那青同说道:“以后别让我看到你。”

青同神情复杂,心中惊疑不定,这这家伙当真就这么走了?

小陌倒是懒得多想为何公子会改变初衷。

公子做事,总是对的。

青同犹豫了一下,喊道:“陈平安,你就不好奇为何我如此……不近人情?”

最后四个字,青同硬着头皮,说得别别扭扭。

背对青同的陈平安,只是仰头望向天幕处,沉声道:“赶紧开门,不用送客了。”

他娘的你青同脑子呢,老子一转头,就是“重逢”,真是找砍。

青同继续说道:“我自然是有理由的。”

陈平安转头笑道:“你就这么喜欢节外生枝?”

青同被瞧得毛骨悚然,沉默片刻,只得拗着性子,试探性说道:“复盘一二,闲聊几句?万一聊得投缘了,合作一事,不是没得谈。”

一来担心双方误会太深,会被记仇。青同其实不是想着什么万一投缘,而是万一这家伙脑子一根筋,出了这座镇妖楼,继续与那文庙夫子,商量搬迁半座城头一事,如何是好?然后万一那位小夫子又答应了

?再者,青同到底心有不甘,想要在某些事情上边找回点场子,至于打架一事就算了,形势不由人,苦头吃饱,今儿这先后两场架,尤其是后者,打得有点撑到了,现在还

是心有余悸。如果可以的话,你陈平安见不见我,到底无所谓,总之别让我再见到你身边那个“小陌”了。

陈平安想了想,笑着点头道:“客随主便,求之不得。”

抖了抖袖子,盘腿坐下,横剑在膝。

陈平安就那么当着青同的面,重新从袖中捻出一张白驹过隙符,悬停在身边,用以计时。

青同看得眼皮子微颤,是该说这家伙小心谨慎,还是丝毫不给自己面子?

见那小陌跟着落座,青同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坐在他们对面。

陈平安第一句话,就显得杀机毕露,“桐叶洲,桐叶宗,杜懋的那座梧桐洞天,是你给的?”青同显然学聪明了,输人不输阵,没好气道:“当年你带出藕花福地的那把梧桐伞,除了可以隔绝天机,还是四分之一个藕花福地所在,追本溯源,不也是从我这边离开的

物件。”

翻这种旧账,有甚意思。

陈平安笑道:“没有翻旧账的意思,杜懋那档子事,早就翻篇了。”

青同下意识看了眼小陌。

小陌微笑道:“不要用自己的脑子,揣度我家公子的心思。”

梧桐枝,自古就被誉为“凤条”。

一分为四的藕花洞天,陈平安得到的那份,就是一把老观主赠送的油纸伞,而伞骨正是梧桐枝。

而梧桐自古枝叶怕强风,怕树根受涝。

眼前这个年轻剑修,身上道气,若隐若现,从封姨那个臭婆娘那边,沾染了大道气息。

再者陈平安在不到半百道龄的修行路上,大道亲水,而且绝对不是那种练气士天适宜水法修行的那种。如果说那个封姨婆姨的大道气息,还算清浅。那么冥冥之中,一位远古雨师转世的某份大道馈赠,虽说陈平安并未全盘接受,但是这对青同而言,就是一种深恶痛绝且无

比忌惮的大道压胜。

加上陈平安又是一名剑修,尤其他还是个在剑气长城待了那么多年的。

当年身上还背了一把陈清都的“剑气长”。

如今陈平安这副皮囊,承载妖族真名,当然又与镇妖楼天然大道相冲。

这么多的理由叠加一起,让青同对此人,如何亲近得起来?

听着青同的“诉苦”,陈平安点点头,眯眼笑道:“言之有理,情有可原。”

这些理由都是理由。

但都不是那个真正的理由。

此刻在青同看来,眼前此人言语,毫无诚意可言。

让青同又增添了一个不喜此人的额外理由。

像。

实在太像了!眼前这个性情叵测的年轻剑仙,就像当年那个来自青冥天下的某位孙道长,后者曾经云游至此,故意隐瞒自己的玄都观身份,就有了一场全然属于对方有意为之的误会,闹了一场后,对方嘴上说着贫道胸襟如海,气量高如山,些许误会,何必计较,贫道岂会上心,青同道友你要是心有芥蒂,一直难以释怀,可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了,青同道友要是这般小心眼,就别怪贫道做事情不大气了……孙道长临行之前,也不直接说什么,老道士只是有感而发,吟诗作赋一般,在树下徘徊不去,拐弯抹角,念叨着一些酸溜溜文绉绉的话语,什么贫道返乡之后,当在明月夜中,挑选良辰,移植一株碧梧于自家道观庭院中,此树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华净妍雅,可谓珊珊可爱,吾辈行其下者,衣裾尽碧,春冬落叶,以求日头暄融之乐,夏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一念永恒飞剑问道仙域天尊八戒泡妞系统通天神捕点道为止不朽凡人无界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