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设置:
关灯 护眼
笔趣阁 > 剑来 > 第九百一十四章 一张桌子

第九百一十四章 一张桌子

,最快更新剑来最新章节!

泉府一脉。

陈平安带着小陌穿廊过道,登门拜访高野侯。

高野侯站在屋子门口迎接,玩笑道:“逛自家地盘的感觉怎么样,还不错吧?”

如今飞升城,谁不知道,拥护隐官陈平安最多的衙署,甚至不是剑修人数稀少的避暑行宫,而是这座打算盘声震天响的泉府。

曾经有个当窃贼偷对联不成的年轻剑修,直接放出一句话。

但凡被我听到一句说二掌柜的不是,对不住,以后来泉府办事,就等着被穿小鞋吧。

陈平安搬了条椅子坐下,开门见山道:“高财神,你不得先谢我?”

小陌站在门外,看得出来,公子在这边很受欢迎,就是此地修士,好像敢主动跟公子打招呼的不多。

高野侯疑惑道:“此话从何谈起?”

陈平安啧啧道:“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高野侯笑道:“还是请隐官明言。”

陈平安摇摇头,“算了,就当我对牛弹琴了。”

高野侯笑呵呵道:“不如换个说法,抛媚眼给瞎子看,更准确些。”

骂人先骂己,曾是避暑行宫一脉的独门秘诀。

我先把自己骂得狠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陈平安环顾四周,屋子装饰朴素得近乎寒酸了,连块文房匾额都没有,先前一路走来,朝沿途屋舍里边都扫了几眼,五花八门的匾额,“天道酬勤”,“兢兢业业”,“唯手熟尔”,“君子爱财”……这些文房匾搁在泉府衙署里边,怎么看怎么怪。

其实高野侯这会儿已经想明白了,陈平安是说自己的妹妹高幼清,跟随女子剑仙郦采去了北俱芦洲,与之同行的剑修,是那个有“小隐官”绰号的少年陈李。

算是送了个“妹夫”给自己?

要是陈平安今天没提这一茬,高野侯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一来陈李的那把佩剑“晦明”,是北俱芦洲某位剑仙的遗物,所以陈李去那边练剑修行,是避暑行宫一个很好的安排,再者妹妹当年在家乡,对那个庞元济印象极好,当了好几年的跟屁虫,一副非庞元济不嫁的架势,看得高野侯揪心。

在剑气长城那会儿,市井陋巷出身的高野侯,跟庞元济关系一直不错,只是傻子都看得出来,庞元济对男女情爱一事,并不上心,所以妹妹的这份单相思,意义不大,双方很难修成正果。

所以如果真能成事,妹妹高幼清与那陈李,能够在那异乡结为道侣,妹妹也算多出个照应,高野侯当然要好好感谢陈平安。既然陈李有个“小隐官”的绰号,又对陈平安极为仰慕,若是在某件事上,陈李真能与陈平安有样学样,想来不坏。

不然浩然天下就是个花花世界,陈李练剑资质太好,当年少年的皮囊又极为出彩,稍不留神,就会是个米剑仙第二。

高野侯想到这里,便又有些担忧,都不喊什么隐官了,直呼其名道:“陈平安,要是陈李不喜欢幼清也就罢了,幼清自己一厢情愿,怨不得谁,可要是陈李明明喜欢幼清,却敢见异思迁,辜负了幼清,那么这笔账,我要找你算,当然陈李也肯定跑不掉。”

高野侯对那个妹妹的宠爱,曾是剑气长城路人皆知的事情。

三次与人主动问剑,都是因为高幼清,在路上被人嘴花花,两个同龄人,一个酒鬼光棍汉,三人的下场都不太好。

换句话说,妹妹跟陈李要是就在跟前,高野侯一样会想对陈李套麻袋打闷棍。

陈平安笑道:“虽说找我算账毫无道理,但是我对陈李的品行,还有高幼清的眼光,都很有信心。”

高野侯心里舒坦几分。

不愿跟陈平安兜圈子,高野侯直接问道:“是查账簿来了?”

按例隐官一脉剑修,是有这个权力的,负责监察飞升城的避暑行宫,连齐狩和高野侯都能查,何况是几本账簿。

“这话说得不对。”

陈平安笑道:“得是你们泉府一脉,主动将账簿按期送往避暑行宫。”

高野侯摇头道:“没有这样的规矩。”

陈平安靠着椅背,抖了抖青衫长褂,翘起二郎腿,“定例,传统,不都是先开个好头才有的。”

高野侯还是摇头道:“别想了,我不会答应此事的。除非隐官大人召开一场祖师堂议事,通过了此事,我们泉府再按例行事。”

本以为把话聊到这里,双方就算谈崩了,高野侯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大不了被陈平安在泉府大闹一场。

反正齐狩又不是没有被“暂领”隐官的宁姚砍过,自己这个泉府一把手,再被真正隐官砍一通,好像也没什么。

不曾想陈平安嗯了一声,“高兄愈发沉稳了。”

如此一来,高野侯反而心里打鼓,被陈平安当面闹一场,总好过被这家伙阴好啊。

高野侯当下心情颇为复杂,突然有些怀念宁姚住持避暑行宫事务的岁月了。

不用提心吊胆,没有拐弯抹角,公事公办,清清爽爽。

高野侯好奇道:“今天来这边,真就没什么正经事?”

陈平安笑道:“还真没有,就只是找高兄叙旧。怎么,是觉得咱俩其实没啥交情,嫌我高攀了当上高官的高兄?”

陈平安低头从袖中摸出一件东西,轻轻抛给高野侯,“就算是补上一份泉府建立的礼物。”

高野侯抓在手中,是块小木片,老檀木材质,样式颇为雅致且古怪,曲尺状,上边刻有铭文和落款,应该是个老物件,只是高野侯猜不出是做什么用的。

“抬头”四字铭文,“循规蹈矩”,下边还有一行字迹稍小的文字,“可规可矩谓之国士,合情合理是为良法”。

陈平安笑问道:“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吗?”

高野侯没好气道:“别卖关子,直接说。”

陈平安说道:“是印规,本身不值钱,在山上可能都卖不出半颗雪花钱,但是我珍藏多年,送了你,吃灰可以,别随便送人。”

高野侯轻轻将那印规放在桌上,点头道:“一见投缘,会珍惜的。”

高野侯疑惑道:“这就走了?”

陈平安说道:“去你们泉府议事大堂看看,不会不合规矩吧?”

高野侯摇头笑道:“这有什么。真要计较起来,整个泉府衙署,都是隐官大人搬来的,除了财库和簿房两地,你可以随便逛。”

曾经的倒悬山四大私宅,分别是春幡斋,梅花园子,猿蹂府和水精宫。

皑皑洲刘氏的猿蹂府,刘财神的嫡子刘幽州,曾经主动提出将整座府邸送给剑气长城,当年猿蹂府能搬走的,确实都被剑气长城搬空了,所以如今整个飞升城剑修,都很念这份情谊。

属于雨龙宗的水精宫,是唯一一个没有跟剑气长城扯上关系的私宅。

至于剑仙邵云岩的春幡斋,和酡颜夫人的梅花院子,因为都设置有禁制阵法,一个可以收拢为掌心袖珍府邸,一个能够“连根拔起”,当年就都到了城内,最终跟随飞升城一起来到了五彩天下。酡颜夫人凭此“投名状”,得以成为陆芝的“侍女”,得到一份庇护,如今还成了龙象剑宗的祖师堂供奉成员,浩然修士,再想找她的麻烦,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会不会莫名其妙就被“兵解”和“上路”了。

而这一切,当年都是隐官陈平安一手主导。

春幡斋就连同衣坊剑坊,一并划拨给了泉府一脉。

高野侯放下手边事务,亲自带路,领着陈平安和小陌一同去往昔年春幡斋大堂。

其实陈平安对昔年春幡斋诸多夹壁、密室的了解,恐怕不比高野侯少。

期间路过一座座墨香浓郁的账房,多是好奇那位年轻隐官的年轻修士,不少来自晏家和纳兰家族,其中有女子持扇,倚门而立,见着了那一袭青衫,却没有打招呼,好像见着了一面便心满意足,她手持一把并拢折扇,落座绣凳之前,轻轻拂过浑圆,免得衣裙褶皱。

女子蓦然回首,朝门外嫣然一笑,她比昔年当家做主的纳兰彩焕,低了一个辈分,按照家谱,她是纳兰玉牒的姑姑。

可惜屋外那个不解风情的青衫男子,目不斜视,从门外廊道快步走过。

陈平安问道:“那处梅花园子,你们泉府是打算赠送给下一位玉璞境女子剑修?”

高野侯点头道:“是有这个打算,目前看来,你们隐官一脉的罗真意,可能性最大。”

在飞升城和八座山头之间,已经开始圈划地界,以供未来剑仙私宅的建造。

比如歙州三位师兄弟,就自己掏钱,买下一块地,打算重新打造出一座簸箕斋。

只是类似种榆仙馆,停云馆,万壑居,甲仗库等,这些曾经各有玄妙的剑仙私宅就很难重建了。

没有了,就只能是没有了。

陈平安来到再熟悉不过的大堂,停步片刻,跨过门槛。

高野侯坐在门槛那边,背对庭院,面朝那些椅子,从袖中摸出一壶酒,问道:“喝不喝?”

陈平安背靠一根柱子,双臂环胸,看着两排椅子,摇摇头。

米裕,孙巨源,高魁,晏溟,纳兰彩焕。

谢松花,郦采,苦夏,元青蜀,谢稚,宋聘,蒲禾,邵云岩。

再加上最后一个到场的新任隐官。

当时赶赴倒悬山,总计十四位剑修在场。

如今回头再看,竟然是外乡剑修居多。

陈平安挪步,选择坐在靠门附近的椅子上,是春幡斋主人邵剑仙的位置,有点负责关门打狗的意思。

陈平安闻着门口那边飘溢而起的醇香酒味,忍不住转头问道:“什么酒?挺香啊。”

高野侯笑呵呵道:“听说是地地道道的青神山酒水,我让人偷偷买下一坛,再自己分装了几壶,价格确实贵,担心给我一口气喝没了,不过买酒的时候,就跟酒楼约定好了,没让他们大张旗鼓对外宣扬,我也不知道酒水的真假,反正尝过之后,觉得值那个价格。”

陈平安笑道:“酒水真假,我没喝过,不好妄下断言,但是价格嘛,高兄多半是当了回冤大头,被杀猪了。”

高野侯一笑置之。

看着对面的那些椅子,陈平安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道:“高野侯,一定要让飞升城一直是飞升城。”

高野侯打趣道:“一个来自浩然天下的家伙,说这种话,是不是有点怪?”

陈平安抬起右手,凝聚天地灵气为一颗圆球,以一缕纯粹真气作为绳线,高高举起,再用左手轻轻一推圆球。

圆球随之晃荡起来,陈平安看着那颗球朝两个方向的一次次摇摆,自顾自说道:“我那师兄崔瀺,曾是大骊当今天子的先生,听说他给当年还是皇子的宋和,看过两件事的首尾。”

“一处是边境州郡,一个位于京畿之地,同样是出了一桩不小的丑闻,前者的处理手腕,极为蛮横,民怨沸腾,强行镇压下去就是了,最终变成了一桩官不究民不举的事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京畿之地的官员,就处理得很……漂亮,确实没有瞒报,密折,公文,邸报,事情一起,就立即处理妥当了,看上去滴水不漏,既没有遮掩,也没有弹压,从头到尾,好像什么都公之于众了,好像什么都明明白白了。”

“可其实在这里边,是当地官府与达成了一种默契,就那么在台面下摆平了。就算是大骊朝廷的刑部追究起来,好像也没什么过错可以秋后算账的,因为既没有谁贪污受贿,也没有谁渎职,而且就一郡百姓而言,民心很好啊,只觉得官府处置得当,雷厉风行,大快人心。但是天底下纸是包不住火的,只要事情败露,只会愈演愈烈,想要事态不至于一发不可收拾,就要用一个更大的手腕,将其压下去,必须更好地遮掩起来。”

高野侯问道:“是担心未来的飞升城,众多剑修的行事风格,从一个极端变成另外一个极端,会渐渐变成那个大骊京畿之地的官员,手法娴熟,滴水不漏,练剑做人,为官做事……越来越精巧圆滑?”

“不用我担心。”

陈平安面无表情道:“因为一定会的。”

高野侯顿时哑然。

陈平安打散那颗圆球,缓缓道:“下五境的剑修,见到中五境的剑修,中五境的剑修,见到上五境的剑修,玉璞、仙人两境的剑修,见到飞升境的剑修。当然还有不是剑修的,见到是剑修的。”

“等到避暑行宫在内三座衙署,剑修们一个个都有了官身,而且越来越等级分明,走在街上,还敢像以前那样,喊董三更、陈熙的名字一样,直接喊你高野侯、喊齐狩吗?”

“修道之人的生死大敌,就是自己,结金丹,孕育元婴,面对心魔,等到跻身了上五境又要‘返璞求真’,一路艰辛。”

“飞升城的敌人,亦是如此。”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用太担心,既然躲不掉,就早做准备。飞升城如今形势其实很好,当年我和愁苗剑仙,两人私底下有过一场比较粗糙的推演,我当时相对悲观,愁苗剑仙就要乐观几分,不说我,飞升城这些年的迅猛发展,并且能够做到井然有序,已经远远超出了愁苗剑仙的预期,由此可见,齐狩和高野侯做得有多好了。”

陈平安站起身,笑道:“大有可为,任重道远。”

高野侯却没有起身,依旧坐在门槛上,说道:“飞升城里边马上就要建立书院了,你是怎么看的,有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如今是刑官一脉管此事,不太愿意外人掺和,所以如果你有想法,我听过了,就可以先跟避暑行宫那边通通气,等到下次祖师堂议事,该建议建议,该驳回驳回,都不用你出面当恶人了。”

陈平安摇头道:“其实没什么想法。齐狩这个人,没有什么小的私心,眼光和胸襟都是有的。”

一个人有了长远眼光,就不太容易急功近利。

野心勃勃,志向高远,本就是一对近义词。

高野侯好像就没打算放过陈平安,问道:“关于书院的名称,还有那些匾额、楹联,找谁写?”

陈平安只得坐回椅子,“北边的扶摇洲遗民当中,又不缺饱读诗书的文豪硕儒。我肚子里那点墨水,早就送给两本印谱了。”

高野侯是市井底层出身,从小就与妹妹相依为命,打过很多的短工,什么钱都挣,生平第一次去往太象街,是成为剑修去过战场后,得到了老剑仙纳兰烧苇的青睐,再被纳兰家族招徕为家族剑师,又过了几年,高野侯就顺势成了纳兰家族的乘龙快婿,娶了一位性情贤淑的同龄女子,她也是一位剑修,只不过女子姿容与练剑资质都很寻常,其实纳兰烧苇起先有意让高野侯迎娶另外一位,但是高野侯没有答应。

飞升城和周边四座藩属城池,都创办了学塾,近期正在准备筹建书院。

孩子们的读书识字,除了避暑行宫当初鼎力推荐的那本《说文解字》,大部分的文字来源,都来自飞升城内散落在大街小巷的石碑,并非是浩然天下通行九洲的那些蒙学书籍。

那些曾经谁都不当回事的古老石碑,如今都被一一搜集、搬迁到了几处学塾里边,就像出现了一座座小碑林。

碑文勒石记事,大多字迹浸剥,依稀可辩,或行或楷,文字皆筋骨强健,道劲可观,与后世的馆阁体,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寥落几片石,古字满幽苔。若非逢闲客,何人肯读来。

学塾蒙童除了跟着夫子们认识文字,还有术算和地理两科,孩子们都是要学要考的,后者由避暑行宫和刑官一脉合力编订成册,介绍五彩天下的山川河流、各地物产。

至于那本《说文解字》,编撰者是那位被浩然天下誉为“召陵字圣”的许夫子。

此外三教典籍,避暑行宫的挑选,显得极为慎重,比如儒家书籍,就只有一本《礼记》。

以及属于单独摘出的一篇《劝学》,并没有因为老秀才是隐官的先生,避暑行宫就大肆推广文圣一脉的典籍学问。

道家是一本《黄庭经》,佛家则是那本《楞严经》。

其实归根结底,所有学塾就只有一个宗旨,保证飞升城的孩子们,都能够识文断字。

不用什么都知道,但是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陈平安随口问道:“学塾逃课情况多不多?”

高野侯有些头疼,“多,怎么不多,学塾都要专门安排几个教书先生,在那几条特定街巷拦路才行,一个个抓回去,逮鸡崽儿差不多,再跑再抓,每天都在那边斗智斗勇呢。现在已经算好的了,一开始那会儿,几乎每天学塾里边都是空荡荡的,怎么劝都不管用,就是不愿意读书,从孩子到他们爹娘,好像都觉得这是一件丢人现眼的事情,祖师堂专门为此议事,我差点没忍住,就要提出是不是上学就给钱,一个孩子每天给几文钱的,泉府当然掏得起,只是被齐狩拒绝了,劝我干脆别开这个口。”

陈平安摇摇头:“齐狩是对的,可不能开这个口子。”

高野侯聊起这个,倒是话多了不少,酒都不喝了,满脸笑意,娓娓道来,“过了两三年,愿意主动上学的孩子终于稍微多一点,结果就又有了个新麻烦,太象街玉笏街这些地方出身的孩子,与那些个穷酸街巷的同窗,一言不合就干架,喜欢各自抱团,一打打一堆,本来就觉得读书太闷,还是打架带劲些,往往是教书先生还在那边之乎者也,下边就鸡飞狗跳了,所以前几年去学塾当夫子的,一个个叫苦不迭,每天的口头禅就是教不了教

不了,除了在学塾里边闹,束手束脚,每天不等放学就两帮人约好架了,教书先生们都不知道怎么管,也不好管,第二天上课那会儿,一个个鼻青脸肿的,看得夫子们又好气又好笑。”

“说到这个,真得好好感谢郭竹酒,由她牵头,给孩子们订立了几条江湖规矩,算是约法三章吧,两帮人要想解决江湖恩怨,首先,双方必须赤手空拳,其次,在家里边学过武练过拳的,不能下场打架,只能当那位高权重的将帅,负责调兵遣将,第三,动手之前,必须将书包放好,交由一两人看管,谁都不能把书包当武器用,谁敢打坏了里边的书籍,就别怪她亲自指定的那几位督战官铁面无私不客气了,最后,江湖恩怨江湖了,在学塾里边谁都不能动手,不然做事情就不讲究了,算不得真正的老江湖。”

陈平安忍住笑,“竹酒到了落魄山,都没跟我说这个。”

高野侯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有个弟子叫裴钱?”

陈平安点头道:“怎么了?”

高野侯笑道:“咱们那位当孩子王的郭竹酒,没有成为武林盟主,说她有个叫裴钱的师姐,个头很高,一身神力,拳脚了得,所以她自己只是狗头军师。”

陈平安忍俊不禁。

裴钱只在郭竹酒这边完全没辙,不是没有理由的。

高野侯啧啧称奇道:“你能想象吗,到后来动辄一百多号学塾孩子,浩浩荡荡到了约定战场,分成两拨人,主战场一拥而上,竟然还有各种迂回包抄,分兵绕路偷袭,都用上兵法了。尤其是等到冬天下雪,那才叫一个热闹,四个藩属城池的学塾,都来飞升城这边聚拢,大几百个的孩子,在太象街那边拥挤在一起,其中还有不少穿开裆裤的,一起打雪仗,时不时就会‘城门大开’,从某个宅邸里边杀出一支伏兵。”

陈平安问道:“有没有偷偷拿积雪裹住石头砸人的小王八蛋?”

高野侯无言以对,还真有。

高野侯斜眼道:“有些个小兔崽子,打架之前,还喜欢慢悠悠卷袖子卷裤管,学某人,还挺有模有样的。”

陈平安大笑起来。

一个避暑行宫的旧隐官,一个泉府一脉的财神爷。

聊孩子们打群架,竟然也能聊得眉眼飞扬,笑声不断。

陈平安离开泉府,来到太象街,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举目远眺,送送飞鸟。

飞升城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池。

因为不需要。

带着小陌来到一处府邸门外。

太象街陈府。

这里将会有一轮朝阳冉冉升起,很快就会让整座五彩天下为之侧目。

因为这座府邸的真正主人,还是曾经的陈熙。

以前在剑气长城,关于那一小撮巅峰剑仙的战力高低,一直争吵不断,尤其是董三更、萧愻、陈熙和齐廷济这四位,具体位次如何,众说纷纭。

陈平安当然也很好奇,所以有次老大剑仙做客避暑行宫,就问过这个问题,老大剑仙原本一向不掺和这类有的没的排名,大概是觉得新任隐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破例给了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杀力是董三更最大,本命飞剑是萧愻最多最好,剑术是齐廷济最高,剑道造诣是陈熙第一,董三更输在年轻时受伤太重,萧愻输在心不定,齐廷济输在不纯粹,陈熙输在相对体魄孱弱又心太高。

少年模样的陈缉。

不等陈平安行礼,陈缉就已经摆手道:“免了,省得双方都别扭。”

那位侍女抱拳道:“陈晦,见过隐官大人。”

陈平安笑着抱拳还礼,“恭喜陈姑娘跻身玉璞境。”

如果不是陈晦如今的身份、境界都不宜泄露,飞升城外那座梅花园子,就已经是属于她的剑仙私宅了。

屋内两坐两站。

陈平安笑着介绍道:“陌生,道号喜烛。喊他小陌就是了。是一位飞升境剑修,来自蛮荒天下,在明月皓彩中沉睡多年,与元乡问过剑,也曾砍过仰止和朱厌。”

言下之意,陌生就只是一位纯粹剑修,与剑气长城并无恩怨。

饶是陈晦道心坚韧,此刻亦是难以遮掩的一脸震惊。

也就是年轻隐官说出口,不然她就只当是听个笑话了。

一位活到万岁高龄的远古剑修?与龙君观照元乡他们都是同辈?

小陌作揖道:“小陌见过陈老剑仙。”

陈缉同样吃惊不小,起身抱拳道:“剑气长城,剑修陈熙,有幸一见。”

陈平安跟着陈缉起身再落座。

陈缉问道:“要不要我帮忙想个法子,让你去祖师堂议事?”

陈平安摇头道:“这次就算了。”

陈缉也不勉强,笑问道:“不摆酒?”

陈平安赧颜道:“太仓促了。下次回这边,肯定摆酒。”

陈缉不以为然道:“仓促?仓促个什么,这种事情,总不好让宁姚开口吧,她到底是个女子。我就奇怪了,你小子胆子也不算小啊,怎么唯独遇到这件事,这么磨磨唧唧的,再说了,即便不摆酒,生米煮成熟饭都不会?”

陈平安听得一脸尴尬,可对方毕竟是长辈,不好说什么。

陈缉摇摇头,只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倚老卖老的言语,说多了容易惹人厌,只是跟陈平安问了些关于陈三秋的近况,听过了陈三秋的大致游历过程,陈缉显然不太满意,给了一句脚踩西瓜皮的评价。再问了些董画符、晏琢和陈李、高幼清这两辈年轻人离乡后的修行情况,倒是让陈缉颇为满意。

陈缉问道:“齐廷济的那个龙象剑宗如何了?”

陈平安笑道:“收了十几位年轻剑修当弟子,齐宗主如今在蛮荒天下那边,负责驻守一处渡口。”

“难为他了。”

陈缉自嘲道:“果然人都是会变的。”

陈缉突然问道:“你觉得齐狩担任城主,合不合适?”

陈平安说道:“可以多看几年,好歹等齐狩跻身了仙人境,其实合不合适,还是齐狩自己说了算。”

陈缉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年轻隐官的这个说法。

可能如今的飞升城剑修还不太清楚,最希望齐狩能够当上城主并且当好城主的两个人,就是此刻屋内两人。

陈平安是希望齐狩坐稳那把暂时空悬的交椅之一,只要齐狩能够真正服众,那么宁姚就不用分心。

陈缉是自己不太乐意去当什么城主,如今更多心思,还是看看能否比起上一世的修行境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但是由陈缉担任首任城主,曾经是老大剑仙的亲自安排,知道此事的,除了陈缉自己,就只有年轻隐官了。

陈缉还真怕陈平安这小子不仗义,为了能够让宁姚轻松些,某天就在祖师堂那边,当众搬出“这道法旨”。

陈缉又问道:“以后飞升城的供奉、客卿,数量需要有个定额吗?”

陈平安想了想,“个人建议,最好人数不要超过祖师堂三成。”

陈缉问道:“邓凉以后脱离飞升城,由他创建的那个九都山下宗,我们飞升城需不需要礼尚往来,安排一个首席供奉?”

陈平安摇摇头,“不需要盯着,意图太过明显了,会成为隐患重重的一条潜在脉络,一旦开枝散叶,就是飞升城与那邓凉下宗分裂的根源所在。”

陈缉笑道:“我倒是觉得意图明显一点更好,省得人心不足蛇吞象,飞升城没那闲工夫去安抚人心,有些毛病,就是缺少敲打,给惯出来的。”

陈平安微笑道:“反正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那就再议?”

陈缉点头道:“可以。”

在陈平安和小陌离开后,陈缉继续看书,陈晦站在一旁,无声无息,她自幼生长在陈府,既是死士,更是刺客。

陈缉问道:“怎么样?”

陈晦毕恭毕敬答道:“若是奴婢与之对敌,毫无胜算。”

陈缉笑问道:“如果是战场偷袭,或是一场精心准备的刺杀?”

陈晦摇头道:“奴婢多半还是送死。”

陈缉笑道:“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天才吗?分两种,一种是宁姚那种,轻轻松松就高出齐狩、高野侯两个境界,还有一种就是陈平安、斐然和绶臣这种了,只要是与人同境厮杀,就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陈晦难得主动询问,小心翼翼说道:“主人,一座五彩天下,能够容纳几位十四境大修士?”

陈缉轻轻翻着书页,微笑道:“可以有很多个十四境,也可以只有一位,这就得看天下第一人的态度了。”

夜色里,一条陋巷,一栋小宅子,灯火昏暗,作为刑官二把手的捻芯,这些年她就一直住在这里,关于她的身份,至今还是个谜,只是也没谁敢去刨根问底。毕竟她作为躲寒行宫武夫一脉的主事人,还管着一座牢狱,身份地位,已经超过当年的老聋儿。

今天难得有客登门,捻芯打开院门,将陈平安和一个黄帽青鞋的青年修士带入正屋。

陈平安取出那支老烟杆,很快就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捻芯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本来以为眼前这个男人,现在怎么都该是一位玉璞境剑修,外加止境武夫的归真一层。

陈平安解释道:“去了趟蛮荒天下,代价不小,跌境比较多了。”

捻芯点点头,也不细问。

有敲门声响起,小陌去开门,看到了一个身形佝偻的男人,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拎着油纸包裹的酱肉,小陌立即露出笑脸,因为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作揖道:“落魄山供奉陌生,拜见郑先生。郑先生喊我小陌就是了。”

男人一脸尴尬道:“怎么觉得像是被做奸在床了。”

捻芯转头望向院门口那边,她黑着脸沉声道:“郑大风,你给我说话注意点!”

郑大风笑容灿烂,与小陌点头致意,既然是自家人,就不用客套寒暄了,大步走入院子,一本正经道:“山主,我必须好好解释一下了,其实我不常来这边的,跟捻芯姑娘半点不熟。”

落座后,郑大风看着那个抽旱烟的山主,笑问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陈平安笑道:“去过杨家药铺之后的事情。”

郑大风放下酒壶和油纸包,抬起手掌晃了晃,摇头道:“道行差得远了。”

转头望向小陌,郑大风一脸诚挚问道:“小陌,咱哥俩多年不见,不得喝点?”

陈平安本来想调侃几句,只是再一想,不由得脸色古怪起来,便忍住跑到嘴边的话。

小陌立即起身,拿起酒壶,给郑大风和自己各倒了一碗酒,微笑道:“确实是一别多年。”

因为小陌刚才在门口那边,只是一眼,就认出了郑大风的双重身份,除了是落魄山的看门人,很久之前,更是某地的看门人。

不过那会儿的“郑大风”,相貌堂堂,英姿勃发,身上披挂一件“大霜甲”。

郑大风一只脚踩在长凳上,问道:“去过躲寒行宫了?”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热门推荐
一念永恒飞剑问道仙域天尊八戒泡妞系统通天神捕点道为止不朽凡人无界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