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这会儿问这些,自然不是关心郑娥而是要拖延时间,好叫手下那些人把门户看守好了,到时候动起手来也能不慌不忙,占尽先机。
皇帝却并没有应声,他黑沉沉的目光落在吴王面上,很快便又转到吴王右手边的姜嵘身上,忽然开口道:“既是来看阿娥的,怎么把姜爱卿也带来了?”姜嵘在兵部所管的南衙军中做事,皇帝认得人,叫一声“姜爱卿”也是有的。
楚王听到这个,生怕他们的筹谋会被皇帝戳破,两瓣嘴唇哆嗦的更厉害了,若非边上还有吴王撑着,他都快忍不住跪倒地上去给皇帝认罪磕头了。
吴王也没想指望楚王——他一贯都是看不起楚王那没骨气又愚蠢的德性,便是这一回也不过是利用对方那一头的势力来设局,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如何拿对方当替罪羊罢了。故而,吴王只摇了摇头,漫不经心的应道:“我家王妃也正病着呢,岳父是来瞧王妃的,听说这儿出了事,我便特意带了岳父过来。毕竟,父皇您乃是万金之躯,可万万不能有什么差错。岳父老成持重,正好也能带人来这儿守着。”说着,吴王又伸手推了推楚王,示意对方接话,按计划行事。
楚王面上最后一丝血色也都跟着褪去。他结结巴巴的道:“父皇,儿臣和三弟,有事想要与您商量。只是此事事关重要,不好入旁人之耳……”他盯着吴王递过来的神色,只得吞了一口唾沫,勉强把话说下去,“可否请父皇移步,去屋里头说?”
皇帝面上的神色已经冷了下来,声调更是冷得可以刮出冰粒子:“你们的人都快要把院子围起来了,这会儿难道害怕被人听见你们的话?”
吴王听到这里,知道已不能再拖下去了,索性他也不拿这里的人当活人看待。于是,他闻言便端正了面色,收敛起适才那点儿唬人的斯文模样,郑重其事的俯身对着与皇帝一礼,口上言道:“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自太子被废之后,东宫仍空,朝中议论不止,天下舆论不休。今日儿臣与二哥来,也是想要请父皇为江山安定,早立太子,已安国本。”
此言一出,犹如雪亮的刀片显在月下,单刀直入,清楚明白。
皇帝一眼便看出了他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语后背的心思,唇角一扬,直接反问道:“那,依你之见,何人可以为储?”
吴王抬眼对上皇帝的目光,他眼底神色深深,带着的是满满的自得和笃定。他微一颔首,面上不由自主的染了一丝从容的笑意,挺直腰身,沉声道:“儿臣不才,愿毛遂自荐。”
边上的楚王脸色彻底变了:这,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他转头去看吴王,一时间几乎忘了要如何质问,眼珠子都要被他瞪出来了。
吴王此时早已不讲楚王放在眼里,只是极冷静的看着皇帝,等着皇帝的回答。
皇帝似是被吴王的腔调逗笑了:“怎么,听你这语气——这大周太子的位置,只有你能坐?”
吴王眼角余光看见自己带来的那些侍卫已经在姜嵘的调动下守在门户处,面上神色更是从容,气定神闲的负手与后,笑道:“如不是儿臣,那父皇您又想要立何人?”
吴王眸光忽然凌厉起来,一字一句,缓缓的道:“倘若父皇想要立四弟,那么您恐怕是等不到他回来了。”
第119章
皇帝看了吴王一眼眸光沉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竟是不怒反笑,扬声反问道:“你在四郎身边安了人?”
皇帝的态度让吴王心中隐约觉出一些不对劲来, 可此时的大好局面确实是让人心动, 只要一想到他多年夙愿便要得偿,心头便有一阵阵的激动涌上来,使他根本无法冷静。
这样的激动, 使得吴王丢开了自己一贯的谨慎小心,反倒是迫不及待的回答了皇帝的问题:“是啊, 四弟现今应该还在玉山——自从听说四弟打算在玉山截杀阿史那思归之后,我便特意让人去神庙还有长宁的骨灰那几个地方动了些手脚, 他便是胜了阿史那思归恐怕也回不来了……”他顿了顿,抬眸看着皇帝,语声里是不可避免的讥讽与嘲笑, “若非父皇您偏心太过,一心想着要扶持四弟, 为他铺路。四弟此时恐怕正安安稳稳的呆在京城里, 又如何能有此劫?”
皇帝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似乎也并不惊讶, 面色不变的看着洋洋得意的吴王,竟也颔首应了一声:“朕是有些偏心。可对着你们兄弟, 朕自问也算是费尽苦心, 也是真心想要用心爱护。要不然,你今日又如何有机会带着这些人在朕面前说这些话?”
吴王喉中堵了一口气,好容易才咬牙咽下, 冷哼道:“父皇此时说这些,是想要劝儿臣收手不成?”这话却也有些假,他们都知道到了如今地步,吴王是万万不会收手的。
皇帝闻言摇了摇头,薄唇抿成一线,许久才道:“不,朕是想要你知道……”他忽而顿住声,目光往左右瞥了眼,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行了,有些话确实是要去屋里说。”
吴王本还要嘲讽几句,可眼角余光却瞥见站在不远处的姜嵘朝自己走来。
姜嵘伸手比了个手势,略带了些恭敬意味的垂下头,道:“既然陛下有命,那么殿下便请抬步吧。”另有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一左一右的跟了上来,威逼之意无需言辞。
吴王的面色立刻便变了,他脸上清白交错,一半是羞恼一半是胆颤,好一会儿才咬紧了牙关,抬眼去看皇帝,竭力稳住自己的语声:“今晚的事,父皇你全都知道?”他只觉得从骨子里泛出寒意来,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忍住忍住颤抖,“姜嵘他,是父皇你的人?”
皇帝却没理会他的问题,他已收起了适才那一丝极微妙的感伤,抬手轻一拂袖,似是漫不经心拂去袖上的尘埃,径自起身往边上的隔间走去。他今夜原就没有召幸妃嫔,连夜赶来时穿得甚是简单,只一袭半旧的玄色绣云龙纹的袍子,和那沉沉的夜色里几乎是融为一体,仿佛剑在鞘中,隐隐透着一股危险。
一直跟在皇帝身边的黄顺却没有跟着入内,而是留在了门外,抬眼去看吴王——显然,皇帝是要单独和吴王这个儿子再说几句话。
吴王斯文白净的面庞几乎狰狞起来,扭成一团,眼中既是惶恐畏惧又是愤恨不甘。到了这时候,他又如何不明白?这不是他给皇帝设的局,而是皇帝给他和吴王设的局。说到底,他在皇帝眼里恐怕连个跳梁小丑都比不上!不过是个随手就能解决的废物!
吴王站在原地不动,姜嵘却也不能不出声,他极冷静的开口道:“殿下,请进屋去吧?”说着,又抬手摆了个请的姿态。
吴王转过头,恨恨的瞪了眼姜嵘,他现今总算是明白姜嵘今晚和王妃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姜嵘当时和吴王妃说什么“此事与你无关。当年陛下既是将你指给了吴王,咱们姜家便已脱不开干系,不进则退……你安心养病便是了,那些事情,父亲和王爷心里都有数。”——姜家原就是皇帝吊在自己跟前的肉骨头,等自己忍耐不住去咬了,皇帝这骨头的主人便会伸手去把骨头捡起来。
姜嵘不卑不亢,面色不变的接着道:“殿下,请。”
站在吴王左右的护卫也紧贴着上来,仿佛吴王再不挪步子他们马上就要架着吴王去屋里了。
吴王自是不愿在这些“奴才”面前丢脸,哼了一声,推开边上那两个护卫,直接起身尾随着皇帝的步子往屋内走去。
楚王先是听到皇帝与吴王那一番对话,再是被这两人落下,心里不免更是忐忑惊惧,想了想便也打算跟着进屋去。
然而,姜嵘却拦住了楚王,低声道:“殿下,陛下和吴王还有话要说。请您在此稍候。”说着,他把手按在腰间的长刀上,神色冷定。
楚王本还想要强自的闯进去,至少能够知道些事情。可看着姜嵘与他身边那几个护卫腰间配刀的冷厉模样,最后还是咽了一口唾沫,咬牙站在了原处。
姜嵘见楚王识相,这才没有动手,可他的目光掠过楚王那茫然的面庞,心中却也隐约掠过一丝淡淡的怜悯:说起来,楚王也算是蠢的可怜。然而,他这样的身份,犯起蠢来几乎就是送命……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吴王入了屋内便见着皇帝坐在上首的榻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色淡淡,显然已想好了要如何处置他这个“逆子”。
这般一来,吴王干脆也不遮着掩着,索性直接开口问道:“今日之事,想来父皇早已料到。四弟妹的身子大约也是真的无恙?”
“恩,”皇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温凉的茶水,似乎稍稍平静了一些,“王昭仪前头动手换了东西,朕后头便又把东西换了回来。阿娥会腹痛,是因为这一次的安神香和以往的不大一样,分量较大,多少会牵动腹中的胎动,第一次用的时候大概也会有些疼……”
皇帝神色沉静,语声亦是十分平静:“若不如此,你们肯定也不会放心动手。再者,阿娥心善、对人没有戒心,此回也算是得了个教训。现下,她应该是已经睡安稳了。”
吴王几乎忍不住的冷笑,随即他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抬眸去看皇帝,试探着问道,“您这般引着我和二哥动手,想来也是要给我们一个‘教训’?”
皇帝闻言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抬眼看着吴王,反问道:“教训是给活人的。你觉得这一回你要做的事,朕该给你留条命?”他细细的端详着吴王的面色,极冷静的接口继续说着,“而且,倘若今日你事成,难不成真会留下朕,让朕做安安稳稳的太上皇?”
有些话甚至不需要多说,无论是吴王还是皇帝,心里其实都明白得很——吴王今日既是打算逼宫,肯定也没想要留皇帝的命。
吴王面色微微一变,好一会儿才忍着那心头的惶恐,强自辩解道:“若非父皇您刻意引诱,儿臣又怎会做出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这般一说,吴王倒也寻回一些理来,心中亦是生出几分的不忿来:姜嵘明明就是皇帝的人,在他生出逼宫之心的时候,皇帝肯定也是早就知道的。可皇帝竟然没有阻拦他,反倒是纵容着他,看着他自以为是的犯下这些无可救药的大罪,方才出面揭露一切。这样的君父,何其的无情!何其的冷酷!
皇帝自是知道他的想法,轻轻摇了摇头,虽不耐解释可还是开口应道:“你既有此心,朕便是此次拦下了,也还会有下一次,反倒是留了更大的后患——倒不如在朕能控制的时候,看看你要做到哪一步。再者,朕纵容你到今日,除却想要看你能做到哪一步之外,最根本的还是想要给你收手的机会。你且想想,此次之前,姜嵘劝过你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