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自忍了忍,指尖往下一探,不觉便将郑娥洒落在枕边的乌发捋了捋,丝发柔软光滑犹如丝绸,他心里亦是软得很,只是嘴上玩笑似的催道:“今日还有事呢,你要再不起来,我可打你屁股啦……”
郑娥半张脸都陷入柔软的枕头里,抽空瞥了眼萧明钰,好似黑水银一般的眼睛乌溜溜的一转,忽而双颊微鼓,赌着气道:“就不起来……”她眼睫纤长,红唇水润,一张小脸早已被温暖的被褥捂得白里透红,显是昨晚睡得极好。
萧明钰隔着厚被子拍了拍她的屁股,见她当真不愿起来,便也只好起身先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才见着萧明钰亲手端着热水、帕子还有牙粉过来,先把东西放在案上,然后有条不紊的替郑娥洗漱起来。他先伸手挽了袖子,然后拿着干净的素帕浸了热水,拧干后便摊开来,探手过去给郑娥擦脸。
郑娥的皮肤娇嫩的很,只是略擦了擦便微微泛起薄红来,好似海棠花一样,娇娇的舒开花瓣一样,一点点的薄红,娇嫩鲜妍。
萧明钰看得心软,待擦过脸后,忍不住在她额上轻轻的亲了一口,然后又把牙粉递给郑娥。
东西都到眼前了,郑娥也不好再懒着不起来,只好伸手端着水和刷子,自己洗了牙。然后,她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抱着被子,仰头去看萧明钰:“我的衣服呢?”她昨晚那身衣裙被萧明钰一不小心撕坏了,现下肯定穿不了了。
萧明钰转头给她递了衣服,又伸手替她捋了捋那一头还没来及梳理的乌发。
等郑娥穿戴整齐了,他才把自己煮的长寿面端上来,顺口道:“今日是你生辰,等吃了面,再去岳父岳母那里上柱香,然后咱们再留几日,便可以回去了。”
郑娥想了想也觉得这安排不错,她在这方面倒是一贯都听萧明钰的,很快便点了点头,应道:“好的啊……”说着,她便伸手从萧明钰的手里接过那碗汤面,顺手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她吃了几口便忍不住扬了扬眉头,乌黑的瞳仁就像是一对黑琉璃一眼又黑又亮,她眉眼弯弯的问道:“是鸡汤对不对?”虽然整碗面看上去就跟清汤似的,可吃起来却鲜得很,显然是加了鸡汤的。
萧明钰点了点头,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道:“我知道你这几日吃不惯,所以昨日里叫人在山下买了山鸡,特意熬出来的汤……”他见郑娥才吃了几口,便又道,“我亲手煮的,你好歹也多吃些。等会儿我们还要出门呢,外头风冷的很。”
郑娥自是不会辜负萧明钰这么一番好意,很努力的把手上的一整碗面都给吃了。
吃完了面,郑娥也慢慢吞吞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了件银边灰鼠毛的斗篷,正打算和萧明钰两人一起去李简和郑氏的墓边拜祭一下。可他们两人方才走到门边,便见着一个穿着劲装的护卫上前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垂着头低声开口道:“王爷,陛下那里……”他说到这里,忽而顿住口,目光意有所指的在郑娥身上一扫而过。
显然,这些话不适合郑娥听着。
萧明钰略一思忖,想着皇帝那头或许另有什么吩咐,于是便把边上的三个护卫叫来,让他们先送郑娥去李简墓边。他伸手替郑娥理了理斗篷,笑着道:“你先去吧,我迟些儿再去。”
郑娥也知道自己不好多管闲事,微微颔首,便道:“那好,我先过去,你等会儿再来。”
他们这几日几乎是朝夕不离,萧明钰心里头倒是先有些不舍得了,他不觉伸出手,把郑娥垂落在耳侧的碎发捋到耳后,笑着点头道:“嗯,你先去……”他目光在郑娥面上一掠而过,语调极是温柔,“我等会儿就来。”
当着人的面,郑娥还是有些羞的,她避开萧明钰的目光,转头便领着三个侍卫去了。
萧明钰这才转头去看那身穿劲装的护卫,道:“有什么事,便直说吧。”他和郑娥离京这么多天,消息难免有些滞后,自是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这会儿却要派人来与他传话。
那侍卫点了点头,垂首应声道:“陛下想问王爷,何时启程回京。”
这个问题倒是简单,萧明钰反倒是挑了挑眉:“只有这个?”他心头隐约掠过一丝怀疑,口上道,“父皇特意派你来此,不可能只是让你来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还是直接讲重点吧……”
侍卫垂头沉默片刻,才道:“陛下……”
“等等,”萧明钰忽然打断了那侍卫的话,眉心微蹙,直接问道:“既然是父皇派你来的,可带了信物?”他先前之所以毫无怀疑,是因为山脚下已经派了人日夜守着,闲杂人等这个时候肯定是上不了山的。而且,既然这个侍卫能上得了峨眉山、找到这里,肯定是经过下面那群人的检查,得了消息的。
只是,对方先是吞吞吐吐的支走郑娥,然后又拿着那些可有可无的问题来拖延时间……实在是太可疑了。
侍卫神色微变,只是站姿稍微变了变,正好就拦在萧明钰的跟前。他显然是练过武的,步履之间无论萧明钰要往哪个方向去,他都能第一时间拦住人。
萧明钰抬目看着他,心头忽然有什么飞快的掠过,他那双颜色极深的黑眸立时就沉了下去,冷声问道:“你是,齐王府的人?”
对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恭敬的垂着头,沉默的拦住了萧明钰的去路。
萧明钰已然生出惊怒,心念飞转,此时已然彻底明白过来:要上山不一定非要是皇帝的人,也可能是与他本人身份相当或是比他身份更高之人。依着萧明钰如今的身份,这般的人还真没有几个,而敢假借皇帝的名头拦他的人就更少了。而其中,与李简接下深仇的齐王恐怕是最有嫌疑的一个。
想通了这一点,萧明钰心里不仅没有轻松多少,反倒是更加焦急——郑娥乃是李简的女儿,依着齐王对李简的恨意,说不定就真打算要对郑娥下手。而他毕竟身份不同,齐王方才会令人设法拦住他,叫他和郑娥分开。
萧明钰这般一想,也没再和面前这个侍卫客气,直接抽出手中的长剑刺向对方的脖颈,想要逼退对方。
对方显是训练有素,伸手拔出腰间的长刀挡在那朝自己迟来的刺来的长剑,紧接着又跟着萧明钰移了步子,正正好就挡在萧明钰的前面。他仍旧是垂着头,语气听上去甚至还是十分恭敬小心的,一字一句的道:“殿下,请回吧。”他微微一顿,又道,“门外冷,您还是回屋吧。”
萧明钰抬目看着对方,一动不动的看着。然后,他忽然抬了抬手,把手中的长剑移到脖颈处,微微一笑:“你退,还是不退?”
他慢条斯理的开口道,“先前父皇刻意在齐王面前隐瞒王妃的出身,凭着这一点,齐王此时动手,父皇说不得还有一二的理亏。可倘若本王也跟着出事,你觉得父皇会如何?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你是打算托你全家上下一起去死吗?”
那侍卫此时终于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萧明钰持在脖颈上的长剑,口上道:“殿下何必……”他仍旧是有些不敢相信魏王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轻言生死,更何况,他只要再拖延一下时间……
萧明钰自是明白对方的心思,他根本连话都不想再说——每耽搁一点时间,郑娥的处境便危险一分。他想到此处,线条凌厉的薄唇微微的抿了抿,直接把手上的剑往里压了压,刀刃极锋利,立时便割破了皮肤,渗出血滴来。
那侍卫的眼神终于变了。
萧明钰往前走了几步,见对方不敢再拦着,这才疾步往墓地去。
那侍卫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跟上去,反倒是直接起身往山下去:这个时候,那边的人应该已经动完手了,魏王赶过去也没用了。依着魏王对魏王妃的态度,他再不知死活的跟过去,反倒是成了对方出气的炮灰。
萧明钰何尝不知道对方没跟上来是因为什么,他只犹豫了一瞬,仍旧是快步往墓地去——只要还有一点希望,他便绝不会放弃。
然而,等他来到墓地的时候,只看见满地狼藉。
李简的墓穴已被掀开,里头的遗骨已然不见踪影。而原先护在郑娥身边的三个护卫则全都人事不省的倒在地上,满地鲜血,那样鲜红的颜色几乎刺痛了萧明钰的眼睛。
萧明钰恍惚间仿佛是活在自己那凌乱的噩梦里。然而,纵然急怒攻心,可他到底还是没有失去理智,很快便反应过来:这里没有郑娥的尸体。
按理来说,齐王倘若真的准备对郑娥痛下杀手,都假借皇帝的名头引开萧明钰,肯定不会大费周章的带走郑娥的尸首。按照齐王一贯的思路来说,直接在李简墓前杀了他的女儿,再把他的尸骨挖出来鞭尸,那便已是最大的报复了。他带走李简的尸骨或者还情有可原,但是倘若他真的杀了郑娥,没道理非要带上郑娥的尸体……
又或者说,齐王派的那些人没有对郑娥下手?
萧明钰忽然反应过来,目光落在另一边那个完好无损的墓碑前。那是郑娥生母郑氏的墓穴,乃是皇帝当年令人刻好的,上面写的是:李门郑氏之墓。
郑氏!对了,郑娥的生母郑氏,与齐王妃郑氏亦算是亲姐妹。如果说齐王的人知道此事,说不得便会对郑娥手下留情。
萧明钰只觉得自己好似抓到了什么关键之处,他甚至不敢再去想其他的可能,只能以此安慰自己,继续接着想下去:如果,如果他们真的没伤害郑娥,现下又带着李简的尸体,最可能的便是直接带他们会京城的齐王府。
萧明钰几乎没有停留片刻,疾步便往山下去,打算直接启程往京城去。他几乎不敢在这里多停留片刻、不敢再回头去看——这里的血腥味如此浓重,如果里面真的有郑娥的血……他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保持这片刻的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