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潘滚滚不住地摇头。尽管贵妇人叙述时有意略过一些细节,但她还是敏感地注意到:“你是英国人从中国抢来的!我还以为是拍卖收购的呢!”
贵妇人微微一笑:“国弱被人欺,身不由己。这个馆里许多我的同伴,都是这么来到英国的。”
她微微闭目,将当初封存的那些烽火连天的记忆,娓娓道来。
所谓正直,就是不论自己身处何地、身为何人,对一些触及人性的事,都会有本能的是非判断。
潘滚滚就是这么一个单纯正直的人。她脸上火烧一样,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这些……对、对不起……我们祖先太、太野蛮了……”
贵妇人反倒很豁达,笑道:“往事不可谏,你又不是当年的强盗,何必如此自责?况且,盗我之人早已入土,我却依旧在这人世逍遥得闲,难道不是幸事?再说,你们博物馆的工作人员也在努力提高理论水平,请来中国专家,对我这把老骨头尽心呵护,我也都看在眼里——对了,如果你能和他们说说,把所有书画展柜里的照度再降低5个勒克斯,我们深受其惠。”
潘滚滚讷讷地点头,眼看贵妇人的身影消失,又变回了裁成三截的《女史箴图》。
她浑浑噩噩回到宿舍,憋了又憋,终于憋不住,把这事跟闺蜜说了,闺蜜却建议她去看心理医生。
潘滚滚依言预约了精神科医生,做了一堆测试,发现自己一切正常。
她知道这不是幻觉,不是梦。
她当即联系了中国馆的研究人员,让他们把展柜的照度降低5lux。可她只是个普通临时工,没人听她的。潘滚滚没有放弃,后来又跑到学校去找了几个教授,还到中国大学网站上下载了相关论文,给其他博物馆的专家发邮件询问,好说歹说,终于让研究人员意识到,展柜的光照也许是强了那么一丢丢。
因为她在这件事中表现出来的专业探索精神,潘滚滚被博物馆破格录取为见习策展助理,得到了一份正式工作。
潘滚滚也因此而开始报汉语学校,开始主动地系统性了解中国文化。
这是后话。
……
当晚,《女史箴图》化形出来感谢。
“年轻人,谢谢你。”贵妇人笑容满面,“现在舒服多了。明天我就要进地库休息。以后有缘再见吧。”
潘滚滚忐忑不安地叫住她。
“亲爱的,我是说,您……您在英国待了一百多年,有没有想过回中国?”
她在新闻里看到,中国政府最近成功收回了一件流失海外的宋代瓷器。而且正在和许多国家的博物馆商谈,打算追索当年被非法携带出境的珍贵文物。
过去文物们都无知无识地摆在展厅里,潘滚滚还觉得没什么不妥;可是《女史箴图》跟她聊天时,话里话外都流露出思乡之情。
“其实二战的时候,你们英国政府为了感谢中国jūn_duì在缅甸的一次解围,曾经有意让我归国,或是赠送一艘潜水艇。那时的国民政府选择了潜水艇。
“我当时啊,满心的欢喜落空,可又不得不理解那些人族官员的选择。那时候的中国,确实更需要潜水艇……”
潘滚滚脱口而出:“现在再还回去也不迟啊!”
作为一个追求个性、野蛮生长的英国小青年,在某些人看来也许还有点“圣母”,她没什么历史包袱,有时候还觉得大英博物馆里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很多所谓异国情调的收藏,他们西方人也不感兴趣,而且数量巨大,大多数藏品都几十年如一日地放在仓库里,从来没展出过。
那还不如“分流”到其他博物馆去,让它们能够有机会发光发热。而且既然是中国文物,肯定中国人更能够鉴赏和珍惜。
她又不是大英博物馆股东,不在乎什么经济效益、馆藏排名。所以第一反应就是,送回去也没什么嘛。
贵妇人无奈地摇摇头,微笑。
“不不。中国文保界有种说法,纸寿千年,绢寿八百。我已经到达寿命的极限了,禁不起再一次的长途旅行。我已经接受现实,准备终老英国了。其实这一百多年里,看到不少人因为我而对中国艺术产生兴趣,也算件有意义的事儿……
“姑娘,如果你以后去中国旅行,可否代我去北京故宫看看,我们这个厅里的伙伴,都想知道故土如今的模样……”
……
于是潘滚滚攒够了钱,在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假期,就毫不犹豫地飞来中国,
大英博物馆里的文物们告诉她,它们是几个月前突然获得化形进入人间的能力的。文物界和人间界之间有个隐蔽的通路,那个通路可能被谁无意间打开了。
但是被打开的通路可能距离英国很遥远,整个欧洲的中国文物也就复苏了大概几十个,而且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化形,只能偶尔看运气。
“如果你到了中国,也许还能跟中国博物馆里的文物交流呢。”《女史箴图》告诉她。
潘滚滚带着这个奇妙的秘密,落地北京,打算第二天就去故宫看看。
谁知还没等到第二天,就在大柳树市场里,“发现”了不少流落民间、保存状况堪忧的“文物”。
潘滚滚用自己有限的知识仔细“鉴定”了一下,结论:都是真品。
一想到它们化形之后的凄惨模样,她没多想,赶紧都掏钱买下来了。
谁知民宿里那几个中国青年男女跟她说,这些东西是赝品……
潘滚滚嘴上说不可能,心里其实也有点打鼓。
但是她有自己的“鉴定”方法。她想,等到夜深人静,这些朋友们就能化形出来跟她说话了。
她布置好客厅,虔诚地等着。
夜早就深了,窗外霓虹灯渐次熄灭,酒吧里的音乐也转换了风格,从节奏强烈的舞曲换成了舒缓的情歌,最后销声匿迹,只留依稀酒醉的人声。
她面前空空荡荡,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自我安慰地想,也许买到一两个赝品。但那宋代的画应该是真的……
“我、我是从大英博物馆来的,《女史箴图》托我来问候大家……”
时钟滴答滴答。外面的街道上只剩下环卫工人凌晨清理垃圾箱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潘滚滚直直地盯着那些死不化形的宝贝,目光呆滞。
窗外忽地一暗,路灯熄了。早高峰唤醒睡梦中的城市。
潘滚滚倚在床头,疲惫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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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我在机场换的人民币全花完了……我还透支了信用卡……我怎么回去啊……没钱吃饭了……呜呜呜……”
第二天下午,佟彤再次来到民宿,一眼就看到潘滚滚姑娘在大堂里吃泡面,一边吃一边抹眼泪。
她总算相信,昨天在鬼市里的“捡漏”,纯属一场精心设计的耍猴游戏。
佟彤看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儿,也不好奚落人家,跟着骂无良卖家:“鬼市里的某些卖家也太不像话了!他们就是欺负你中文不好,又不会走投诉流程!你记得在哪家买的吗?他们摊位上都有号码的……”
潘滚滚倒是记得,连忙报了个摊位号。
“基本都是在那家买的……”
佟彤眼睛睁圆,有一种平地刷出精英怪的兴奋感。
她给希孟发微信:“马老师被你教训了一道,可还不消停呢!”
刚发送完,消息框一闪,梁湘来了信。
【我想了一下昨天那外国妹子的事。如果都是一个卖家所为,也许可以构成诈骗罪。】
随后梁湘发了个便签截图,上面记了昨天潘滚滚说她花出去的钱数。
她这敏锐度是常年训练出来的,记得一分钱不差。
【我算了一下这妹子花的冤枉钱。五万零三块。正好够得上‘数额巨大’。】
【我刚刚联系了大柳树派出所。你带她去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