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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孟怔了一下, 才想起来,好像佟彤确实有这么个发小儿,家里早就买大房子搬到四环以外去了,这老四合院一直没租没卖, 还曾经拿来做过娇娇、雪晴、昆吾的临时宿舍。
“帅哥”后面接“您”的,铁定是跟佟彤一样的北京土著了。俩人的语言启蒙说不定都是同根同源,齐头并进。
他冷冷淡淡地跟张浩然握了手, 自我介绍说:“姓王, 叫我simon吧。”
他本来觉得自己的名字挺泯然众人的,放到网上一查估计全国至少得有几十个重名吧。但佟彤早就告诉他,作为《千里江山图》的作者他的大名早就满天飞了, 再拿本名示人平白引人注目。于是他自从学了英文之后,就随手抓了个英文名, 遇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搪塞一下。
别说, 还挺信达雅。
只有佟彤持不同意见,坚持说:“我还是觉得应该叫tony。”
希孟当然是宁死不屈啦, 任她瞎折腾。
张浩然一愣,笑了:“洋气啊。那我也go by英文名了。michael,michael zhang。不是我非得赶时髦,实在是国外那帮傻老外把我的中文名叫得太随心所欲了, 点个外卖都送不到我手里, 教授上课点个名儿, 半天才知道是叫我。最后人家干脆化繁为简,管我叫h. r. zhang了, 听着跟人力资源部似的……”
希孟忍不住笑了。这张浩然也是个臭贫,相比之下,佟彤就显得乖巧多了。
他并没有像张浩然似的跟别人自来熟。看看他家那上锁的老房子,问:“你这是要搬回来?”
“临时用一下。”张浩然摸出钥匙开门,一边奇怪,“小彤没跟你说?——哦对了,你跟她可能不太熟……”
希孟一口老血,忿忿不平地摸出手机,打算讨个说法。
屏幕上漂着佟彤的微信消息。
【昆吾爷爷搬走之后,对面的房子可能会搬来新人。就那个张浩然,我跟你说过的。他家已经搬走好多年了,但我们一直还联系。这次他回国面试,不愿意跟爸妈挤一块儿,临时住一下这间房。中午之前应该就能到了。】
时间就是今天早晨,那时候他大约在专注读书,手机静了音。
【我们约了晚上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然后发了个餐厅地址。
希孟登时心平气和,把手机在张浩然面前晃晃,略带得意地说:“哦,彤彤跟我说了,刚看到,抱歉。”
张浩然耳朵尖,立刻笑道:“哟,挺亲热的嘛。哦对了,听佟奶奶说,你这几个月对她们照顾挺多的。”
张浩然推开门,环顾四周,惊讶得眼镜都快掉了。
“这这……这是我们家房子?什么时候打扫得这么干净了?小彤请家政公司了?哎呀呀这可太客气了……”
其实是怪力娇娇顺手收拾半小时的事。后来在这里住的文物们也都没有吃喝拉撒的需求,也不会制造什么垃圾,自然维持得不错。
但希孟也懒得跟他解释。
一口一个小彤的,还以为在幼儿园呐。
而且他明明家里有大房子,还偏偏要来这个老破小“衣锦还乡”,挤那间十来平米的房间。说是不乐意跟爸妈一块儿住。这希孟也理解不能。
他莫名其妙地想到一个可能性:不会是特意要来跟佟彤做邻居的吧……
不过佟彤的微信里看来对张浩然还是挺友谊深厚的,他也只好客客气气,还帮张浩然把两个托运大箱子搬到房间里。
房间里开着火力十足的集中供暖,一点也没有外头的天寒地冻,甚至颇为炎热。
“多谢多谢。”张浩然擦把汗,“喝点东西?我刚才在冰箱里冰了几罐啤酒。”
不喝白不喝。于是simon wang 和 michael zhang相对小酌。
张浩然环顾四合院,只觉得哪哪儿都是童年回忆,一会儿摆弄摆弄佟姥姥的吊兰,一会儿拣出公共卫生角里的秃扫帚看看,一会儿又找个凳子,检查屋檐下面的马蜂窝还在不在。
忽然他在墙角一个藤条箱子里找到一副旧象棋,顿时喜笑颜开。
“啊啊啊,当年买的象棋还在!小时候我爸妈给我报了象棋班,我回来就跟小彤下象棋,每次都把她杀得大败亏输,有几次都把她下哭了,哈哈哈……”
眼看张浩然明显手痒,希孟建议:“我也会点。下几盘?”
张浩然铺棋盘:“来来来,走着!”
……
半小时后,张浩然快哭了。
“我出国才几年,象棋已经退化到初级班水平了吗……不可能啊,我数学那么好,我是理科生啊……我逻辑课满分啊……不可能……别走别走,再来……”
希孟把空啤酒罐收起来,礼貌说道:“我还有事,失陪。”
*
这张浩然太聒噪了,典型一北京大老爷们。其实佟彤也算是个话痨,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倒也没觉得话太多;但这张浩然也许是中气太足了,高强度高频次的在他耳边刷屏,就算他口吐莲花句句都是段子,听起来也对耳朵是个极大的考验。
希孟往信步往民宿走,嘴里嘟囔。
“啧,一块橡皮。”
去民宿里其实也没啥事,就是巡视一下白老板淘换来的新物件,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艺术价值的。
白老板现在的逛街目的地已经扩展了很多,什么潘家园、琉璃厂,他都如数家珍,早就不限于鬼市了。而且他眼光很高,经常是只看不买,放眼望着一堆小白来来去去,就图个乐子。
但他今天好像是刚从鬼市回来,拎了点构思独特的艺术作品。
都来自上世纪八十年代早期。这些作品的主人们当年也曾是在公园里弹着吉他的文青,时光荏苒,现在都成了每天去公园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当年那些风花雪月的青春留念,眼下也得为孙子孙女的尿不湿腾地方,有不少就卖到旧货市场来了。
白老板喜滋滋地吹嘘:“真的要停手了,我都快对旧货上瘾了。你不知道,上礼拜我刚发现,我的创作层里悄悄多了个旧货市场的招牌……”
文物们的创作层,大致相当于文物的“内心世界”,主要是建立在原作者创作时的思维和设定之上。但随着文物产生灵智,在人间若是遇到不同寻常的境遇,在创作层里也有所投射。
最明显的是,比如乾隆拿个大印章“啪”的盖在书画的关键部位,那创作层里立刻地震,蔓延出许多不愉快的故事分支。
再或者,比如《富春山居图》一分为二,据说创作层也跟着分化出了不同的景色。
除此之外,如果没有产生物理上的改变,那文物们在人间经历过大风大浪,不能说看破红尘,但眼光通常都很高,性状也很稳定,不会因为一些琐碎小事而造成创作层的变更。
而今天,《清明上河图》的创作层里,居然悄咪咪地“演化”出一个旧货市场的招牌,足以说明“买旧货”这件事,在白老板心中占据的地位之高。
当然,创作层虽然微调了,但《清明上河图》的画作本体是不会改变的,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清明上河图》的创作层体量巨大,内容丰富,涵盖整个东京城以及山东梁山一带。增加一个小小招牌,跟整个画作的世界观相比,那是九牛一毛。
白老板起先没注意——创作层相当于文物的内心世界。文物也不是圣人,做不到“吾日三省吾身”,偶尔心血来潮,才会进入自己“心灵”深处,扫扫心理垃圾,思考一下物生意义什么的。
所以当某一次白老板巡视自己那庞大的创作层,那个招牌立刻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毕竟他的创作层已经几百年没有自发地演变过了。
白老板还在洋洋自得地唏嘘:“只怕其他800多位朋友要眼馋喽……”
希孟当然是照例吹毛求疵:“一个招牌而已。你那旧货市场里估计也没啥亮眼的东西。”
“慢慢完善嘛。”白老板笑道,“说不定再过几十年,就又能演化出个大门呢——咦,赵老师。”
两人没聊几句,看到赵孟頫下楼。
而且赵老师居然是一副出门远行的打扮。
“赵某刚刚得知消息,地库三期因为要重新布置,给我定做的那个展柜要挪出来几天,还尚未组装进去。趁这个机会我正好可以回复本体。在人间这几个月红尘纷扰,我打算提前回故宫休息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