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北宋繁荣时期,很多人家都不开火,每天叫酒楼外卖吃。
但现在的酒楼早就不做外卖生意了,怕半路被梁山好汉截胡,捉到梁山送外卖去。
所以希孟这次也只做了个汤饼(就是面条),配了点酱肉,算是特殊时期的方便食品。
他“大方”地把汤饼留给她,自己主动“古道热肠”地吃那些冷食。
佟彤不戳穿,特别爽快地就跟他换了。
汤饼味道还不错。她尽量吃得秀气,隐藏着嘴角的微笑。
果然有些东西是恒昌不变的。
希孟看着一桌子茶点小吃,眼花缭乱,选择困难了好一阵,挑了个糖耳朵。一入口,他整个表情就变了。
“佟姑娘是从何处来的,你这当地的吃食比东京酒楼里的强多了!”
佟彤心里说,可不是么,卡路里炸弹,专门让人产生幸福感。
她半真半假地说:“我家在北方,路途遥远,小官人大概没去过。”
她对这个人还没完全放下戒心。乾隆还冒充过赵孟頫呢。这个希孟虽然从头到脚都像是无辜,但她不敢对他全然托付信任。
但对方对她已经完全没戒心了。吃到豌豆黄的时候,两人距离迅速拉近。
“难为你了,看个亲戚还要带这么多礼物,一路下来累不累?”
“东京外城现在是怎生光景?我都不敢出去。是不是荒无人烟?”
“张小乙他们走没走,我看看——哼,还没走,欺负外乡人不要脸。”
……
佟彤试探着问:“城里这般光景,有多久了?”
她还惦念着那个凭空消失的画儿精,想旁敲侧击地问点线索。
“一个月了。”画儿精的前世随口答,“一夜之间出现的没头告示,满城都是。当初着实骚乱了一阵,出动了禁军才把局面控制住。百姓们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梁山那些土匪都是三头六臂,真打过来全家遭殃,都觉得应该趁早躲一躲,不少都回老家、去乡下了。实在走不得的,也都深居简出,手头打好细软包裹了。”
他用眼神指指自己床边那几个竹箱,表示自己也未能免俗,随时准备跑路。
佟彤又问了几句细节,没什么建设性的发现。
“创作层”被破坏渗透,里面的居民已经习以为常,就像生活在战区的老百姓,恐惧成了日常的一部分。。
她转而对他这个人感兴趣。现代那个希孟深居简出,人美话少,不怎么提他在古代的经历。
她问:“你在这里住了多久?像这样一家好地段的客店,租金不菲吧?”
“没多久,”他埋头吃冬瓜饼,“画院的宿舍太逼仄,而且归宫里管,礼数太多。恰好王员外盘下这楼做客店,便让我住了进来,闲时给他绘绘墙壁,画几幅能拿去应酬送人的画,就算抵房租了。”
的佟彤恍然大悟:“原来大堂粉壁上的山水是你画的。难怪难怪……”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真心夸赞:“我看皴的技法挺特别,不似匠人手笔……”
彩虹屁一如既往的对他没效果。他只是有点惊讶,问:“你也研习丹青?”
北宋时期的才女比比皆是,市面上时常流传一些名家淑女的诗词画作。
但佟彤可不敢冒认才女身份,赶紧说:“我——我就是在家随便画画。”
虽然她也学了几年美术,但在未来大佬面前哪敢瞎嘚瑟。忘了大明湖畔的陈亮了吗?
谁知希孟却似来了兴趣,一双明澈的眼睛看着她,问:“师从何人?什么流派?能否……让我学习一下?”
佟彤愣了好一阵,差点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那个恃才傲物,看谁都辣眼睛的祖宗呢?怎么突然如此谦虚了?
他目光诚挚,也忘了什么男女避嫌,朝屏风后一指。
“我要画一幅画,但,画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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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不好拂逆他的意思,跟着他来到了屏风后面。
往远了说,他的下辈子的躯壳和佟彤有点交情;往近了说,他是到目前为止,这个地图中唯一的友好人物。
她倒抽一口气。
她以为屏风后面只是个卧室;谁知床只占了一小部分。大部分的空间,都堆着画。
草稿。
有的是线稿,有的带颜色,有的是纸本,有的画在布面上,有的是匆匆用厨房里的木炭描出来的灵感点滴,有的线条层层覆盖,显然被反复修改过。
有些是五花八门的颜色铺陈叠加,有些则清素淡雅,冷淡得仿佛春水初融。
还有几叠厚厚的笔记,散落在地上。
它们的主题都大同小异,都是连绵的山水。
然而笔法各异,完全不像是一个人的手笔,倒似整个画院的丹青大手,一人一张,凑出来的。
希孟怔怔地盯着这个用时间和汗水堆出来的工作间,郁郁地说:“官家令我绘一幅‘锦绣江山’。我起了几次底稿,都觉得不如人意。我跟他学了几个月,我向画院的人讨教了各种技法,逛遍了城里的书画铺子,但……怎么画,都不是我想要的。”
“为了这幅画,我命都快没了。”
他热切地看着佟彤:“姑娘请直言,依你看,这些底稿的缺陷在何处?——我知道很糟糕,你尽管拣难听的说好了。”
佟彤差点给他跪下。
他管这些叫“很糟糕”?
她从里面看出了喷薄的灵气,好似汪洋大海,席卷了这间简朴的陋室,让里面的看客感觉喘不过气。
她十分确定,这些就是日后《千里江山图》的雏形。
这个年轻的画界天才,几乎熟练地学习了当世所有的流派笔法,博采众长,并且试图从中提炼出一种只属于他自己的风格。
但,还差着那么一点儿。
就像一个武学奇才,把各门派武功都研究得透彻,却只差那临门一脚,没能修炼到自成门派的绝话呢?嗡嗡嗡的。”
希孟淡定道:“画图入迷,自言自语呢。”
佟彤莫名心虚,生怕被来个“捉奸在床”。
然后才想起来,她在这世界是开了无敌的,怕啥啊!
大概是怕连累本土希孟,怕他名声有累。
她大气不敢出,又悄悄扯过两张绢面底稿,把自己挡严实,闻到绢面上的新鲜墨香味。
幸好王员外没往里走,只是叉腿坐在外屋,摆出长辈的架子,教训希孟:“人人都知道最近不太平,就你不知道!我让你别随便出门,你怎么还偷偷溜出去买吃的?”
说完,指着桌上的点心渣子,罪证确凿。
希孟抚着肚皮,满不在乎地背下这个锅,微微笑道:“下次不敢了。”
“对了,”王员外又说,“上次找来的那几个客人,说是需要个画工去给他们买下的商铺绘制建筑图形。我已答应让你去了。你收拾收拾,现在就去吧。”
希孟静了一刻,有些不满道:“我又不是……”
“我知道!你是天子门生,在画院里有的忙!但你白住我客店这么久,就当给我接个私活儿,又不费多少时间!——工钱我分你四成!你不是还想攒钱游历吗?”
希孟到底翅膀没硬,住在亲戚屋檐下,也没法翻脸。
“就这一次,”他冷冷道,“以后别拿我当画工使唤。”
看来这不是第一回了。
王员外也有点过意不去,陪了一副笑脸,笑道:“我也不愿意使唤你啊。实在是那几个客人……哎,惹不得,又要得急。你去了之后可小心些,按照人家的吩咐做就成了,可别任性什么“这间店面已经八折转让了”,把他们往外赶。
这些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来玩模拟经营游戏的吗?
在陷入睡眠的前一瞬,她脑海里骤然闪出一道光。
……整个东京城笼罩在梁山好汉攻城的谣言下,地价应该跌了不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