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他轻轻一笑,“分析得很好。应该是看了不少穿越小说的积累。”
这个世界里并没有某品牌椰汁,所以他有恃无恐,怎么毒舌佟彤都拿他没办法。
佟彤权衡利弊,自己在这个复杂世界里生存都是个问题,还得倚赖他这个伪“土著”时时点拨。
她果断摆正位置,端正态度,虚心请教:“我的分析有什么漏洞吗?”
他打开佟彤带来的塑料袋——里头还有北京茶楼里的打包点心。
一旦进入创作层,他就不是吸风饮露的神仙了。他同样需要日常饮食来维持体力。
他吃了一块,这才说:“我们已发现了,《清明上河图》的地图有边界,就在咱们进来的地方附近。而梁山好汉,常驻何处?”
佟彤赶紧点头,差点把这事忘了。
“在山东呢,离这儿几百里地。要是《清明上河图》现在在武英殿展览,水泊梁山估计得落到坤宁宫去。”
所以,地图上并不存在的人物,是不可能跳进来捣乱的。
难怪东京城的居民们对“梁山好汉要来攻城”的谣言深信不疑,持绝对悲观态度——根本不会有人跑到梁山去确认嘛!
乾隆他们乱入到《清明上河图》的创作层,拿出一个地图上并不存在的boss来威胁人,简直是对整幅画的降维打击,坏滴很。
“而且,”希孟又说,“以我对乾隆的了解,他若要破坏《清明上河图》的创作层,应该不太会化身为梁山好汉。你想,他身为一代帝王,怎么会甘心化身草寇呢?”
佟彤轻轻一拍桌子:“是啊!他那么自尊心爆棚的大boss,就算是潜意识,也绝不会把自己变成反贼的。”
在步辇图里,他化作了宫廷侍卫;在快雪时晴帖中,他的身份是一个征兵官吏;在人骑图里,赵孟頫虽然把他当成强盗,他的所作所为也跟强盗差不多,但他毕竟没有亮出强盗的身份。他的真实身份属于一个谜。
而在葆光的世界里,也许是为了平衡佟彤变身小狮子犬的设定,他化作了胖佶身边一只鹦鹉。虽然不是人,但整个地图里只有他敢出言不逊地怼胖佶,是全场脾气最爆的崽。
这次他来到了清明上河图。他大约不太会选择一个底层绿林好汉的身份,多丢份哪。
“还有,”佟彤补充,“他大概也没那么多帮手,凑不齐108个。”
乾隆身边跟着的小弟,目前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个和珅,一个瓷母。可以想象,要是他真的前呼后拥带了一百多人来搞破坏,人类的世界不可能依然风平浪静。
“综上……”希孟手指敲着桌子,又去拿点心,“告示是乾隆一方贴的。但里面的内容却很可能是胡编乱造。这是为什么呢?”
“反派做事,通常都是毫不利己专门损人,没什么道理。” 佟彤不动声色,把剩余的点心包起来。这可是稀罕食品,得省着点儿吃,“乾隆大概就是想破坏一下首都的和谐秩序?”
可若真是这么简单,《清明上河图》怎么会被破坏得如此惨烈?
她继续开脑洞:“而且假借梁山好汉名头贴告示,风险不小。万一梁山上哪个真好汉进城观光,看到有人冒他们的名头吓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两相对质,谣言不攻自破嘛。”
希孟提醒她:“别忘了,这地图上根本不存在梁山。”
佟彤点头:“我知道。所以乾隆有恃无恐。”
希孟还想拿点心,一看没了,也不好意思管她多要,自己去厨房找吃的。
还没出门,门外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有人在说:“……这家也算进来……量一下店铺大小……”
说着,一个牙人打扮的小胡子带着几个人进入茶座。
牙人,就是中介。《清明上河图》里的牙人十分好认。他们穿的上衣都自带超长水袖,便于交易的时候讲价——两人把手藏在袖子里酱酱酿酿,外人一概看不见。
进来的这个牙人也穿着标志性水袖。他甩着袖子,点头哈腰地对后头的客户说:“……嗯,对,也是转让店铺,作价八折……”
牙人身后跟着的那个客人一进来,佟彤就蹭的一下站起来,关上厨房门,不让希孟看见他。
那“客人”是个满脸喜庆的大妞,简直像是年画上走下来的娃娃。一张肉呼呼的圆脸,包着个大红大绿的头巾,全身的红底小碎花,如同套了十几层东北大花袄。她上身胖,下身宽,却有个两尺小蛮腰,整个人差不多是个葫芦形状。
佟彤瞬间想到了前段时间延禧宫里的“清代御藏瓷器展”。
她百分之百确定,这人就是她看过的那个“清乾隆粉彩百花葫芦瓶”!
因为,丑得太像了!
她的眼睛被晃瞎了好一阵,半天才看到后头的第二位“客人”。
如果说第一位客人还勉强算是乡土农家乐,那这第二个人简直可以用“朋克”来形容了。他一张脸惨白而阴冷,勉强算得上标致;可他一身的穿戴却热闹非凡。戴的帽子左边红,右边蓝,不知是哪个精分的裁缝做的。
再往下看,他的全身几乎都是这个风格:他的左半身衣帽鞋履,从头到脚,颜色分别是红蓝红蓝红,而右半身,从头到脚,分别是蓝红蓝红蓝。
自古红蓝出cp,这人是把cp刷身上了,比好莱坞电影里的反派小丑还夸张。
而且红蓝底色上,还绣着密密麻麻的花纹,让人看了直犯密集恐惧症。
佟彤小声判定:“清乾隆胭脂红蓝地轧道珐琅彩折枝花纹合欢瓶。”
也是延禧宫的藏品之一。
这两位奇装异服者乱入《清明上河图》,跟周围百姓差别巨大。然而不知出了什么bug,那牙人却似习以为常,其他几个路人也只是对他们多看了几眼而已。
佟彤倚着厨房门,低声对门后的希孟说:“撤。这些人杀伤力太大,咱别乱碰瓷。”
一回头,茶座后门进来了第三个客人,正好把路堵住了。
“嘿哟,又见面了。”瓷母裙角飘扬,睁着一双七彩玛丽苏的眸子,笑得欢欣鼓舞,“来得好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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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佟彤可以确定了,乾隆不是一个人闯入这个副本的。他的那些蜜汁审美的瓶瓶罐罐,有不知多少个也成精化形,随他而来。
他们要来干什么?
显然不是来假扮梁山好汉,大闹京城的。
那牙人狐假虎威,见一个陌生姑娘坐在茶座里,脸色一黑,阴阳怪气道:“这间店面是已经卖了的,不知小娘子是谁家亲戚,在此闲坐,交房租了么?”
瓷母带着其他几位农家乐,幸灾乐祸地挤眉弄眼,眼中却满是阴森森的寒意。
佟彤心中一宽:他们虽然是反派,但和自己一样,也限于世界规则,在土著牙人面前,不敢暴露自己的“穿越者”身份,有再大的火气也只能憋着。
她更担心的是身后这位。农家乐大妞进来的时候希孟猝不及防,眼睛大概已经被辣瞎了。
“我没事。”希孟忽然轻声说。
差点忘了,他现在是普通人一个,对丑东西的抵抗力也上升了。
他隔着门,告诉佟彤:“我教你怎么应对。”
佟彤于是冲那牙人一个万福,“妾是这家店的老主顾,今日偶然路过,店面转让实不知情。这就离开,大哥莫多心。”
那牙人也信奉和气生财,见对方态度良好,立刻就坡下驴,笑道:“原来是误会啊。那小娘子请便吧。我们这儿暂时不待客。”
好汉不吃眼前亏。佟彤赶紧出门。
回头一看,瓷母朝红蓝合欢瓶耳语了几句。后者心领神会点点头,招招手,从小巷子里召唤出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看样子是雇来的土著闲汉,狞笑着朝他俩走过来。
哦豁,这恶势力够猖狂的!
希孟已经从后门赶了出去,在街边朝她一招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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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天子脚下,反派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触犯律法。那几个闲汉也是本地土著,熟知江湖规则,只是远远地跟在两人后面,大概就等没人的时候下黑手找麻烦。
佟彤一颗心悬起来。这刚入局就被盯上了,敌暗我明,不太好办啊。
希孟一言不发,只是快步领着她穿街过巷。
他对这一片街坊似乎很熟悉,三绕两拐,一会儿穿个牌楼,一会儿穿个瓦子,后头的壮汉就被甩得越来越远。
但佟彤忍不住提醒他:“……哎,前面是死路。”
希孟回头看她一眼,闪身将她拉进路边一道双开院门里,然后迅速把门关上。
佟彤一瞥头顶招牌:“久住王员外家”。
好像是个客栈。主人姓王,被尊称为王员外。“久住”说明口碑不错,客人住下就不想走。
佟彤:“……擅闯民宅是犯法的!”
希孟:“先找个容身之地,躲开敌人眼线。”
民宿倒没关门歇业,但大堂里门可罗雀,只有个老头在打扫卫生。
希孟的目光迅速四处一扫,径直一指:“上楼。”
楼梯旁边的粉墙上绘着简单的山水梅竹。这个客栈虽然装潢不甚豪华,但胜在干净雅致。如果没有梁山好汉的威胁,应该生意满火爆的。
希孟轻车熟路地来到二层一间客房门口。门前地上摆着两个大花盆,里头种着小金丝竹。他弯腰,从一个花盆底下摸出个钥匙。
佟彤下巴快掉了:“你怎么知道这儿有钥匙?”
他用钥匙开了门。
“进去。这里安全。”
他的语气毋庸置疑,很给人以安心感。
佟彤狐疑地往里看了看。这间房大概是个最普通的经济单人间,进门一副桌椅,一个烹茶小灶。帘子后面一架单人木榻,旁边堆着几个装行李的竹筐,当做床头柜。
从窗外能看到临街的院墙。刚才那几个壮汉骂骂咧咧地在门口徘徊,大概猜到他们躲了进去,却不愿担个擅闯民宅之罪,只是等他们出来。
但佟彤心里疑问更多。
她回头,问:“你认识这儿的老板?”
没人回答。
她身后空无一人。希孟凭空消失了。
那把钥匙落在地上,弹出叮咚几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