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彤一跺脚:“你早说啊!吼一嗓子叫我啊!”
“……”对家没吱声,大概自觉理亏。
她哭笑不得:“我家这是淋浴,不是浴缸。你要放满水是不可能的,是用花洒……”
里头的声音无比惊讶:“自动喷淋?”
那不是故宫消防的配置吗?
人总是容易高估自己。物件也不例外。
他也许从百万游客口中听到了在这个世界里生活的方方面面,什么小绿书小白书能说得头头是道,可那毕竟是纸上谈兵,实践经验为零。
她不知道,这幅死要面子的画儿,刚才一个小时在浴室里是这样度过的:
“原来这就是现代城市的供水系统。好像和故宫的不太一样……哦,好烫。”
“镜子……名不虚传。难怪现在小姑娘那么喜欢照镜子。”
“原来我在人间是这幅模样……嗯,平平无奇。”
“不过在人类中还算优秀。”
“很多游客都提到过,‘大热天的,回酒店要洗个澡’。可见洗澡应该是很方便的——可能现代的浴池都会自动加满水吧。”
“这么多瓶瓶罐罐……似乎都差不多,根本没有网上说的那么多区别。都打开研究一下好了。”
虽然他不知道,有些游客排队三小时,观看五分钟,好不容易凑近了展柜,为什么不专心膜拜他的尊颜,却偏偏兴高采烈地讨论美妆和自拍。
让他有种被时代抛弃的深深寂寥感。
然而,一个悲催的事实是,来故宫参观特展的游客们聊天聊出天南海北,唯独没聊过浴室花洒的具体使用步骤。
他又没看过《浴室维修指南》。
佟彤赶紧想辙,马不停蹄地指点他进行浴室排水工程。
……
还好里头的肇事者只是过于自信,智商还算在线。稍加指点,他就知道该怎么收拾自己捅的篓子。
“给,拿着。”佟彤抱起一团旧浴巾,“拿去吸水。”
“……”
佟彤一转头,看到高脚凳子上整齐地叠着几件汉服。
“赶紧的,我闭眼不看。”她学梁湘那种大姐大口气,“再耽搁水就渗进墙砖缝里了,还得请人来修,我姥姥非得跟我急不可。”
里头依旧没声,只是传来一股子惊讶的气场,显然是惊异于她的厚颜无耻。
佟彤叹口气。这人连虫洞小绿书都知道,但在某些方面仍然和她有巨大的代沟。现在不是保守的时候啊亲!
“你不是会幻化么?给你自己幻个羽绒服不就得了?快点。”
一门之隔,那边又是为难,又是无奈:“装裱挂轴都留在外面了。”
佟彤反应了两秒钟才明白。原来他的衣裳都是装裱材料幻化出来的。
她没办法,小声哄他:“你把门开开一点点,伸一只胳膊出来就成,我保证不往里看。”
希孟欲言又止,“这……”
佟彤糟心她浴室的墙砖,心里一急,舌头出溜,说出一句她日后追悔莫及的话。
“拜托,这两个月我跟着师兄师姐做修复鉴损,您老人家上上下下我都拿放大镜看熟了,精确到毫米——乖,伸手,有点儿当文物的觉悟。”
里头没声了,大概是无言以对。
慢慢的,门开了一条吝啬的缝,浴帘里悲愤地伸出一条手臂。
佟彤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白皙的肤色,劲瘦修长的线条,手腕处隐约几条青筋。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小臂外侧的一道刺青。那是一束交错的浓黑线条,瑰丽而流畅,似水墨山石,又像写意书法。墨色深入肌理,一直延伸到手肘之上,刻印出一气呵成的丹青。
水墨刺青,放在当下也算是个新潮事物。然而他的这一副刺青,细看之下,犹如长在他肌肤里的常青藤。
佟彤没敢瞎问,心想刺青文身什么的,搁他那个年代或许很普遍。梁山上不还有什么花和尚九纹龙吗,文得满身都是,一看就是混社会的。
他这样的也许还算保守呢,起缺觉,年轻人们各有各的苦衷。大家笑着抱怨一通,把这事抛一边去了。
佟彤想起赖在自己家里那位爷,悲愤地想,要是真“睡一觉就好了”,那敢情好!
今天的工作量不大。上午主要是对刚刚结束的特展工作进行经验总结,展望了一下即将到来的小长假布展需求;下午,院里送来一幅刚刚被人捐赠来的明代绢画,要求尽可能修复到展出水平。
这种级别不高的画,由于保护条件没那么好,往往比名画更难修复。鉴于它受损严重,更要慎之又慎。因此大家只是稍微讨论了一下修复方案,然后就送去扫描归档了。
到了下班时间,众人一秒散。文物组的宗旨是慢工出细活,坚决不加班。
佟彤挂念她那个“合租室友”,第一时间跑出去扫车。
却被老康拦住了。
“小彤啊,”老康端着个青铜酒觚保温杯,满脸堆笑,“这是电视台的人,你们认识一下。”
一个穿着时尚、染着棕发的女孩快步走来,伸出右手,露出职业性的微笑。
“佟小姐你好,我是苹果视频制作组的飞飞。我们微信联系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