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荣帝龙体每况愈下,年关前不久便有油尽灯枯迹象,自晓天命已至,怕是熬不过明年春夏,才加急派遣了心腹使臣到南顺议事。
名曰借婚事冲喜,希望越早越好,其实是担忧自己尚未替幼子谋划周全便一病不起。再有三年守孝,期间恐生变数,才顾不得两国联姻惯例隆重,同敬帝商议将婚期酌情提前至初春二月。
敬帝欣然应允。
亲事提前与否无关紧要,为人父母者,临行前若不能亲眼得见子女完婚才是终身憾事。
阮婉微怔,敬帝竟是出于此意?
便不由想起了小傻子。
将心比心,荣帝时时处处记挂李朝晖,为他身后打算,敬帝也同样为宋颐之操碎了心。
即便宋颐之是傻子,煜王也不好相与。
敬帝看似在感叹荣帝父子,实则由人及己罢了。而宋颐之自方才起就在殿中不由分说地哭闹,任凭旁人如何劝说都不听,跺脚,使横,发脾气,眼前一幕就应景得有些心酸。
阮婉心中分不清是何滋味,便良久不语。
“不许妹妹嫁人!”
“少卿和文槿都去送妹妹,我也要去!”
“不让我去我不依!”
“我不是傻子,我也要去送妹妹!”
陈皇后搂他在怀中哄了许久都不见好,反是越哄他哭得越凶,哭得越凶又越哄。
煜王缄默立于一旁,脸上便尽是戏谑和恼意。
余光兀得触及敬帝,发现敬帝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好似将自己看穿,煜王心中兀得一滞。
彼时,闻得敬帝一声怒斥,阮婉才回过神来。
怒斥声是冲着宋颐之去的。
宋颐之霎时怔住。
煜王也不由错愕,自小到大还是头一次见到敬帝对宋颐之发怒,厉声痛斥一翻,再责罚回睿王府禁足。
陈皇后心中微沉,只觉宋颐之攥得她手心生疼。眼泪巴巴在眼眶中打转,既不敢出声,又不敢掉落下来,这副模样就更让陈皇后份外难受。
阮婉也始料不及,望向宋颐之时不免担忧。
宋颐之素来是被敬帝宠坏了的,依他平日的性子只怕会忍不住……
未及思忖,宋颐之果然哇得哭出声来,“父皇你送走妹妹,你还不让我送,你还凶我……”就听清了这一句,而后眼泪鼻涕混作一团,喊得撕心裂肺,声调就高了不知多少倍。
煜王眉头拢紧,也不吱声,难得宋颐之惹父皇不快,他看戏都来不及,哪里会劝阻?眼中便隐隐有丝窃喜,平素惯着也就罢了,倒要看他这次如何下台?
陈皇后哄了几声未果。
敬帝脸色就越来越难看。
阮婉在一旁不敢逾越,心知小傻子这回彻底惹恼了敬帝是定要吃亏的。
可惜是傻子哪懂看人眼色,她在一旁挤眉弄眼示意他不要再闹,他也看不出来,只顾自己伤伤心心大哭。
终于,敬帝挥袖怒摔了茶杯,直接命殿前侍卫将宋颐之扔出宫门,闭门思过!何时不闹了才准进宫!
阮婉心中大骇。
然则陈皇后都不敢求情,她也只有缄默。
煜王更不会因着宋颐之的事去触敬帝眉头。
都晓敬帝此番气得不轻。
礼部的人就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
晚些时候,阮婉才私下去了趟睿王府看宋颐之。
眼睛还是红红肿肿的,想是先前一直在哭,将将停歇不久。
见到阮婉,压在近侍官心中的一块沉石才悄然落地,即便旁人的话睿王不听,昭远侯的话却是管用的。
睿王今日被敬帝扔出宫门,哭了一路回府。
眼下虽是停歇了,不久又要闹的,全然孩童一般。
是以,近侍官见到阮婉就好似见到了救星,“侯爷,您可算来了……”
阮婉悠悠一叹,将手中抱着的盒子递于近侍官,遂而上前看他,宋颐之眼中的委屈压顿时死灰复燃,“少卿……”平日里少卿对他就好,今日父皇发怒凶他时,少卿也在,少卿定是特意来看他的。
“小傻子来,我看看。”阮婉牵了他在殿中落坐,自己则掏出手帕替他擦眼泪,“瞧瞧,这眼睛都哭肿了,像对桃子似的,丑死了!”
语气里甚是嫌弃。
宋颐之扁嘴,“父皇嫌弃我,少卿你也嫌弃我!”
阮婉好气好笑,食指狠狠用力点了点他额头。
宋颐之微楞,额间隐隐吃痛就伸手抚了抚,一脸无辜望向她。
“我就是嫌弃你,哭得丑死了,你还哭不哭!”
如此直接了当,近侍官满头大汗,眼看宋颐之眉梢弯下,鼻尖一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要落下。
阮婉又道,“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