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瑜轩。
月亮高挂当空,皎洁的月色纯白无暇,夜已深,院落里静谧无声。
突然院门口响起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叶落神清气爽地拐弯走进落瑜轩。
这左战被修离墨派去暗中查探西陵各方势力,圣音留守在锁玉轩,今夜她被夏雨迷晕,弦歌才悄然无声地避开暗卫,离开锁玉轩。
圣音自知有罪,弦歌歇下后,她偷偷潜回落瑜轩向修离墨请罪偿。
叶落踏进院子里,踏上台阶,赫然想起那夜之后,修离墨就搬到偏殿住,于是转身走向偏殿。
偏殿就在主殿右侧,门缝里透出昏暗的烛火撄。
叶落仰头看看月色,这夜已深,主子竟还未歇息?
想着主子在等候他的消息,于是加快步子。
叶落顿在门口,刚想敲门。
里间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声响,似是重物落地,撞翻了桌椅。
叶落心下一紧,猛地推门而入。
屋内的情景让他眸子紧缩,脚顿在原地,门“吱呀”发生,静得可怕。
圣音倒在地上,单手撑地,鲜血汨汨流出嘴角,一手捂住肩胛,脸痛得扭成一团。
修离墨站在窗前,背对着月光,幽暗的烛火将他的眸子映衬得愈加阴森恐怖。
广漠的星际在他背后拉长,他一袭黑色缎袍,负手而立,挺拔的身姿带着厚重的压迫感,铺天盖地充斥在这一方小天地里。
他鲜少穿黑色衣袍,可一旦穿上,便越发彰显他沉冷的怒气。
他讨厌黑色,可是却在心情最郁闷、怒火最狂盛的时候,将一袭黑衣笼罩在身上,彼时的他,冷酷无情,如同阿鼻地狱里索命的阿修罗。
叶落咽了咽口水,同情地看着圣音,想开口求情,却又不敢。
圣音这次犯的是主子的禁忌,主子不杀了她,已经是看在她多年忠心耿耿的面上。
若是他再求情,圣音恐怕在劫难逃了。
“滚,这是最后一次,若再下次,你也不必来见本王了。”修离墨冷声道,拂袖走进内室。
圣音身子剧烈抖动,整个人如同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脸色白得瘆人。
她明白主子的意思,如果再让公主出意外,那她便可自行了断。
圣音想过要好好守护沐弦歌,这一个多月来,她也的确尽心尽力。
上次夙玉庭擅自带公主离开锁玉轩,她恐暴露身份,没敢出面阻拦。
暗中去寻找主子,撞见主子与玉棠郡主在湖边赏花,她不敢现身。
之后主子狠狠责罚她一顿,她无怨无悔。
这一次,她竟然又让别人钻了空子,在她眼皮底下带走公主。
别说主子不能原谅她,就是她自己也觉得耻辱。
这么多年来,她除了主子,再也没有输在谁手上,自认身手了得。
可自从来到公主身边,她竟一再吃了暗亏。
彼时她才明白,自己就像跳梁小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只是最卑微的一粒尘埃。
圣音颤微微地起身,叶落赶紧上来扶住她,心里隐隐犯疼。
这冷冰冰的女人一向高傲冷漠,性子木讷,不懂得察言观色,最近却一直被主子责罚。
想来她心里也不好受,他们一起出生入死那么多年,早就把她当成妹妹看待。
这女人这么要强,他以前便喜欢逗她,她偶尔脸红,他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
望着圣音离去的背影,叶落黯然地关上门,转身走向内室。
修离墨端坐在桌案边,挺拔的身姿透露出高贵优雅的气息,一袭黑衣勾勒出他精壮的身子,隐隐散发禁欲的味道。
叶落不动声色地站在桌案前,偷偷打量闭眸的男人,他那双森冷的眼睛一闭上,身上冷厉的气息褪去不少。
让叶落心惊的是,他那个意气风发的主子,此刻略显颓然,玉手按在眼睛上,轻轻揉捻。
“说。”薄唇轻启,他蓦地垂下手,猛然睁开幽冷的眸子。
叶落略略低眉,双手抱拳,“事情已经办好了,人已经送到万花楼,明日她便会身败名裂。”
他这话说得无情,似乎在说最平常不过的事,可他做的事,毁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名节。
今夜修离墨将夙玉棠带出锁玉轩,叶落紧随其后,进了落瑜轩后,夙玉棠被狠狠推倒在地。
她发不出声音,惊惧地瑟缩身子,那一刻她定然后悔惹上这冷情的男人。
修离墨从怀里掏出手帕,垂眸细细摩挲指尖,他似是厌极,白皙的手被他重重揩过,不多时便红丝隐现。
夙玉棠暗自心惊,对自己都这般残忍的男人,又怎会放过她?
她后悔了,明知道这男人讨厌自作主张的人,可她被妒忌冲昏了头脑,竟然说出了两人亲密之事。
他这般骄傲,怎能容忍别人看低他?
她将他的男人尊严踩踏在地,他必定恼极。
前夜她勾引他,偷偷在鸡汤里下药,虽然他最后要了她。
可是那夜的记忆就像噩梦一般,她还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之身,他却丝毫不怜惜。
凶狠粗暴,像要把她狠狠撕裂,手狠狠在她身上留了一处又一处青紫,她早上笑得甜蜜,可是心里的恐惧却愈加深厚。
夜里他似乎食不知味,她哭着求饶,昏死了一次又一次,她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这个男人身下。
迷迷糊糊,她感觉这个男人身上强劲的男性气息灌进鼻尖,不知怎的,她恍惚惊觉这味道似乎不对劲,他身上怎会有这般血腥极浓的味道。
一***狠厉冲击而来,她脑子眩晕,死死抓住被单,脑中却思索不得。
晨间明亮的光线照进屋内,她满心欣喜,庆幸自己还活着。
这一场欢爱,没有她想象中的甜蜜,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她心里留下了极深的阴影。
叶落好笑地瞧着脸色煞白的女人,心里隐隐得意,这女人,他实在不喜。
他以为主子真会纵容这女人欺辱公主,却原来,主子还是放不下公主。
就算成为主子的女人又怎样,不过是男人寂寞空虚时慰藉的物品。
一道冷厉的目光扫过,叶落一怔,抬头撞上修离墨幽冷的目光。
叶落会意,俯身点了夙玉棠的穴道。
刚起身,听得男人沉声道:“把她带去万花楼,送到杨天德房中,她既然喜欢男人,那就给她下猛烈的合欢散,明日,本王要听到她声名狼藉的消息。”
敢算计他?
简直找死!
叶落一愣,合欢散可是极强的媚药,如不行男女之事,中药者一个小时之内必定欲火焚身而死。
主子真狠!
怎么说这也是他的女人,他竟然这般对她。
也算她倒霉,惹上这么个灾星。
不过,叶落就喜欢修离墨这种雷厉风行、心狠手辣的处事风格。
那杨天德却是今夜邀请修离墨前往万花楼的官员,据说此人在西陵权势颇大,四十余岁,家中妻妾成群。
他这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好色,他曾觊觎这西陵王的郡主,可是家中已有妻妾,西陵郡主又眼高于顶,怎会瞧得上他?
夙玉棠厌恶这人,曾经多次给他难堪,若是两人在青楼发生了关系,那这场戏越发好玩了。
杨天德亦是狠辣的主,在青楼里玩弄的女人个个惨不忍睹,好些人死在他残忍的虐待之下,也不知这中了媚药的郡主,能不能活着出来?
修离墨轻轻点了点头,扬袖示意叶落褪下,叶落想得出神,半响不动。
修离墨狠狠蹙眉,不悦道:“出去。”
叶落出了一身冷汗,他居然在主子面前神游?
转身脚步凌乱地离开偏殿,心跳怦怦直响。
他暗中庆幸主子残忍的手段没有用在他身上,又想起那个一再忤逆主子的公主,暗暗好笑。
再狠的男人,最终还不是栽在女人手上。
偏殿的烛火熄灭了,修离墨却没有起身,依旧端坐在桌案后,双眸紧闭。
月色皎洁,偷偷从隙缝里溜进来。
灭了烛火的内殿,隐隐约约可见屋内摆设。
突然窗子传来一声轻响,修离墨轻轻睁开眼睛,眸子飘忽睨去。
月光下,一袭白衣女子翩然而进,飘渺的面纱遮住她的容颜。
可那浑然天成的清冷纯洁气息隐隐散发,就连黑夜也挡不住她的光芒。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云朵上,若轻灵起舞,遥似九天之上的仙女。
身段美得惊人,面纱之上露出光洁的额头,优美饱满,那双冷然的眸子,就像夏夜里的银河一般飘渺洁净。
若是弦歌在,她必定哑然至极,这分明是活生生的古墓派传人小龙女。
女子走到修离墨跟前,盈盈而拜,“主子。”
清灵的声音美妙得如同瑶池上的仙音妙曲,淡雅潺潺流汨,让人倍感舒适轻松。
修离墨眸子淡淡,面对这般倾国倾城的女子,眸中竟未荡起涟漪。
他淡淡“嗯”了一声。
女子美眸中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转瞬恢复平静,缓缓起身。
她凝着那熟悉的身影,面上淡然无波,心里却波涛汹涌。
多少年了,她与他多少年没见了?
他越发沉稳冷漠,不变的依旧是对她冷淡的态度。
这些年,她想他想得发疯,可是他竟残忍到不去见她一面。
甚至下令不经过他的同意,她绝不能出现在他眼前,她为他踏遍千山万水,笼络人心,独独不能踏足他的领域。
她笼尽天人下的心,独独得不到他的心。
没有怨恨,她心甘情愿,谁叫她偏偏爱上他。
爱了就是爱了,无怨无悔。
再相见,她没料到会是在这样的场景之下。
今夜他火速召集无影楼潜在西陵的人马,彼时她恰好在夏川,来到西陵不过是一条边界的距离。
她终究忍不住来了。
他只是说了,不能出现在他面前,她想,她不出现,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
他不会怪她的吧?
多少年来,他从未动过无影楼的人马,她知那是他手中最后一张王牌,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动。
可是他突然这般急切,她担忧极了,以为出了何事,连忙问了西陵分楼的楼主。
听说他这般不管不顾,却只是为了寻一个女人,那一刻,她的天堂崩塌了。
这么多年,她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那块从来没人踏足过的领地,竟然被另一个女人占领了。
她不恨!
真的不恨!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男人不会属于她,她只求能默默陪着他。
她应该替他开心的,终于有那么一个女人,能让他情绪失控,活得有血有肉,而非冰冷无情。
可是心为什么这么痛?
她不敢来找他,听说那个女人找到了,她默默转身离去。
离开这压抑的地方,寻找一处无人之地,她需要静静舔舐伤口。
不想他却给她传来信息,让她速来见他。
那一刻她死寂的心又活了过来,这么多年,他终于肯见她了。
“幽玥!”修离墨蹙了蹙眉,略带警告。
女子身子重重一震,猛然惊醒,她竟然望着他痴痴发呆。
这是他最禁忌、最讨厌的事,他说过,她不能对他存半点不该存的心思,不然就不要呆在他身边。
女子慌忙跪下,“主子恕罪,幽玥失礼了,幽玥发誓,不会再有下一次。”
这女子正是无影楼的楼主千幽玥,多年来替修离墨暗中打理无影楼。
无影楼当年是修离墨的母亲千澜初所创,千澜初死后,无影楼便由千幽玥接任。
无影楼今日能遍布四国,无孔不入,千幽玥的功劳极大。
只是她这点心思,修离墨怎会不懂。
他知她向来收敛得当,又是他最得力的手下,若是少了她这人,他这盘天下棋局怕是艰难万分。
他早先警告过她,奈何她屡劝不听,这一点让修离墨非常头疼。
以为冷落了她这么多年,对她避之不见,她的感情能稍稍冷却。
今夜一见,他便明白自己错了,她对他的感情只怕更加深厚了。
修离墨眸光悠远,他不会责罚她,可是也不会让她起身。
他要她明白,她只是下属,他们的身份摆在那里,她永远也跨越不了鸿沟。
修离墨就是这般残忍无情的人,他是没有心的,以前他便是这般,天下人谁都入不得他的眼。
可是沐弦歌怎会成为一个例外?
难道真的命中注定他有此一劫么?
“去查探今夜在闻香楼跟沐弦歌一起的男人,本王要取他的首级!”
冷厉的声音突兀响起,暗含怒火,千幽玥一怔。
尽管心里做好了准备,可当真看到他为了一个女人失去冷静,以往的淡漠荡然无存,她还是心痛得要死。
他叫她来,却不是怜惜她,原来是为了让她替他去杀了他的情敌。
他怎能这般残忍?
“属下......遵命......”
千幽玥苦涩一笑,她听到自己沙哑破碎的声音那般难听。
“记住,不惜一切代价,他必须死!”
*
唇上微微湿润,温热重重吸吮她的唇,一瞬闯进她嘴里,那清香的气息让她微微窒息。
唇齿相缠,津液相交,一股热流袭遍心尖。
弦歌忍不住呻吟出声,那股熟悉的气味引诱她不断靠近,好像熟捻到骨子里。
她没有抵抗的能力,放任自己沉沦,溺死在那熟悉、痛到不能顺畅呼吸的怀里。
恍恍惚惚,她半眯眸子,眼前模模糊糊映出那熟悉的眸子。
那眸子冷漠不再,眸子里那股火热,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情潮涌动,他就那般悬着她的唇凝视她。
弦歌心下一痛,是那个人,她想要推开他,可是触上他火热的胸腔,她的手竟然羞耻地揽住他的颈。
弦歌恨极,怒骂自己不争气,索性狠狠撇过头,使劲推开身上的人。
“咚”一声,她跌落在地。
清晨的阳光正明媚,斜斜照进屋里,抚上她乱糟糟的发丝。
屁股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身下是坚硬的地板,弦歌猛地睁开眼睛。
然后她发现躺在地上,锦被半拖在地,她的脚缠裹在被子里。
她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仰躺着,一脚搭在床沿,一脚伸入床底,她整个上身滚在地上。
老天,她这是从床上滚下来吗?
她揉了揉酸疼的屁股,再次躺回到床上。
脑海中闯入那羞耻的一幕。
在做梦!
她原来是在做梦!
一个可耻的春梦!
她暗暗掐了掐手臂,很疼。
旋即苦涩地拉过被子蒙头,身子顺势滚了滚。
为什么要做那样的梦,为什么梦见的人是他?
她昨夜还说他脏,当晚就梦到跟他纠缠。
为何她心跳这般急促,非但不嫌恶心,还隐隐窃喜?
啊!
不想了,对,快起床!
弦歌猛地翻身而起,利索地穿戴整齐。
唤了冰清、吟夏进来。
她今日还有重要的事要办,无论如何,她都要离开这个地方。
再对着那个男人,她会疯的。
“咦,公主,您的嘴唇怎么红红肿肿的?”
弦歌洗漱不喜有人随侍一旁,是以冰清在厅外吩咐早膳,吟夏在床榻铺床。
吟夏忙完手中的活,转身便看到弦歌擦拭脸上的水珠,那红肿的唇引得她的注意。
吟夏也没多想,随口就问道。
弦歌一怔,扔了手中的面巾,朝着梳妆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