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自己这一生何其漫长,却再也找不到深爱如他般的人,所以才想要看见有情人最后能在一起,好像从他们相依偎的背影中看见自己和阿业的影子。这样也不失为一种补偿。
我的花店开在闹市,但只有有情人能看见;我的花店只卖一种花,但每一朵都象征一段过往;我的花店成了另一座月老庙,但却牵不回阿业手上的那条红线。
我在人间辗转多年,在每个中秋的花灯节都会去到那个夜市的客栈,老板已经换了好几个,但是那家店生意依旧好得出奇。我在那里找到了我第二根白发丝,藏在一盏花灯的灯芯里。
我也没有拿走,那盏灯常年不灭,就挂在客栈的楼脚,上面写着一首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从我不来,子宁不嗣音。”
这是我当年无意中写下的诗句,看见穿着紫色长裙的阿业,心里痒痒的,就从万里之外的长白峰赶了过来,买了一盏再普通不过的花灯,写了几句诗,托人送给他。原本也是一时起意,却不想他真的赴约了。
这是他今生为数不多的几次冲动,却是记忆里关于阿业为数不多珍藏的回忆。
我在那盏灯上画了一朵月季花,附上灵气的花灯会守护这条街——阿业曾经跌跌撞撞走过的地方。
河边的第九棵垂杨柳下,我找到了第三根白发。那是一个小匣子,埋得挺深,里头只放了一串紫檀木的佛珠手串。
我把手串套在手腕上,就像把阿业藏得极深的爱意也带在身上。
我不知道这种捉迷藏的寻宝还有多久,因为我不知道阿业那个小淘气到底剪了我多少根头发。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还在就好,重新走一遍他们相知相爱的那条路,那些白发里有岁月悠久却待他如初的爱意,他会知道的。
瑶台大比我年年都会去,却再也不会坐在那高台上,我只是化作再普通不过的弟子,站在台下看着每年不一样的新面孔。长白的人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台上。那些每年说着讨厌长白的人,后来我也曾无数次听到有人说现在一代不如一代,不像百年前的长白董离,那种睥睨众人的新起之秀再也看不见了。
去了瑶台好几次,终于找到了第四根白发,只是一面蓝紫相间的纱布,就飘在那个常年留给长白的高座上。
我跟人间最出名的绣娘学了女红。很难相信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女子的模样,只是为了去学女红。我把那面纱布做成了一条手帕,一针一线绣上一朵娇艳的月季花。
其实我本不必这么多事,只需随手一指,什么样的样式做不成。只是有些事我愿意不费力气只靠仙法,但是有些事我不想假手于人。又或者是时间过去太久了,我太无聊了吧。
当年阿业说他喜欢的那个瑶焰,已经被自己一手促成了婚事,当年千般不愿,现在却也和和美美,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她也早已从娇媚少女变成成熟少妇,只是她再也不记得年少时爱慕过的风华绝代的少年。
没关系,只要我一个人记得阿业就好了。
终于还是去了那座山谷,漫天的月季花飞舞,这是我最后能想到的阿业会藏身的地方。
只是就像我担心害怕的那样,他不在。
月季花深处只要两座墓碑,我的大弟子董离,还有那个帮阿业挡了一刀的少年。
我从来都知道阿业是个重情义的孩子,所以才会有那么些人愿意为他奋不顾身。
说到愧疚,我对董离也是不够负责的。也许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师傅吧。总以为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说到底不过是为自己的不负责找借口罢了。
董离这孩子从来没有要我费过心思,甚至一直是他搭理着长白上下一应的大小事宜,所以阿业才会和他亲近一点吧。想起最后他的祝福,才会越发觉得愧疚,他牺牲自己希望换来阿业的平安,但是自己却辜负了他,也辜负了阿业。
直到现在,衡芜上下的弟子还是会记得自己有一个很出色的大师兄叫董离,只是没有人记着阿业了。
多好,终于如他所愿,阿业只属于他一个人了。
我在月季花丛的深处泣不成声,只是我终于知道,阿业再也回不来了。
===
白言仙尊后来住在了恶人谷,他收了很多孤儿做徒弟,一个个手把手的教导。
他成了第一个入魔的仙尊,只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魔是谁?大多数时候他也只是一个温柔的仙尊,很多人说白言仙尊变成魔之后比原先在长白峰上还要温柔。
他最喜欢侍弄花草,满山谷的月季花都是他的宝贝。
他最喜欢穿紫色的长衫,白发三千垂下,常常对着一方锦帕发呆。
他最喜欢在月夜挑一盏花灯一个人走过花海。
他最喜欢的那个人,万年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