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诚在书房里和“便宜表舅”坐了一会儿,喝了点冻顶乌龙。准备等里面的客人告辞之后,他再进去拜见。
湾湾的外省人特别喜欢标榜华夏道统,繁文缛节让顾诚挺不适应。
闲聊当中,他大致上也把这家人的情况了解了一下。
当年他外婆的父亲,是37军204师师长龙潇声,少将军衔,带的是“十万青年十万兵”的学生军。后来部队在沪江覆灭,只带了少数嫡系心腹强征民船撤退,千辛万苦来到湾湾;按说应该和胡总南之类失去部队的将领一样吃闲饭处分。
不过,黄浦嫡系待遇毕竟和旧军阀不一样;何况204师是内定撤退的,之所以没撤是因为清岛刘庵琪部撤得慢了,在海上霸着船。加上蒋校长素来信用吴越老乡,所以对仅有撤出来的这部分残兵还是优容有加。
顾诚的舅姥爷50年前随父撤过来的时候,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儿,长大后靠父荫补额从军,渐渐混到士林官邸当个低级侍从军官。后来69年阳明山车祸,蒋校长被撞成重伤,士林官邸里高层的侍从军官因为这起事故被清洗掉了八成之多,倒是空出来很多位置。
顾诚的舅姥爷被调去给小先生开车,后来一干就是二十年,渐渐做到侍从副官,直到小先生过世。90年代后,便退役赋闲在家了。
聊完这些,顾诚也少不得把他母系这边的亲戚,这几十年来在大陆的遭际大致说一下。不过正聊着,楼上的主会客厅门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亲自送一个二十四五年纪、长相非常帅气的年轻人下楼。顾诚连忙起身,话题也就自然而然收住了。
那个老者自然是顾诚的舅姥爷,那年轻人则是今天来龙府访友的熟客。
“舅姥爷好,蒋先生好。”顾诚很有礼貌地主动伸出手握手,还给那个客人递了名片。至于对方的名字,他自然是刚才和便宜表舅聊天的时候打听到的。
老者眼神一亮,竟然露出几丝沧桑的感慨,停了一停才叹道:“你是小顾?好,好,没想到竟然还有联系上大陆那边亲戚的一天。没想到啊,家姐居然还有后人。”
旁边的访客停得不尴不尬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幸好顾诚的表舅很快上去解了围,帮他介绍:“这是我姑姑的外孙,留在大陆的。当初家父听说姑姑一家在70年代死在牛棚里,也就死心了没查访。最近两年才查到原来还有亲戚。家父这是太激动了,友伯兄别介意怠慢。”
那个帅气的年轻人这才恍然,谦和地摆摆手示意不碍事儿:“咱什么交情,不扯这些虚礼。你们先忙吧,如果不嫌我碍眼的话,再座一会儿也行。”
“怎么会,友伯兄坐。”
蒋友伯便安然坐在旁边,很随性的样子,加入一家人的闲聊。
最初的激动与感慨之后,舅姥爷居然如同年轻人一般,局促地问了顾诚一个问题:“家姐在大陆,后来有没有怨恨过父亲和我……”
顾诚无奈地双手一摊:“外婆在我出生之前10年就过世了……”
舅姥爷一想也对,自嘲地苦笑了下:“可不是老糊涂了,居然问你这种事儿。唉。”
顾诚不忍心让老人自责,琢磨着补了句:“不过,我小时候听母亲提起过,似乎外婆生前并没有对那事儿多说什么。她觉得活在大陆也挺安稳的,最后的事情,只能说是天灾人祸。”
舅姥爷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当初先父也是迫不得已。撤退之前两个月,刚刚发生了太平轮的惨难。我们撤退那条船,也是超载了好几倍,谁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开到湾湾。先父也是想着罪不及妻女,老婆女儿留在大陆,总不至于被杀,也好过渡海万一沉了……”
“我理解的,其实外婆没有怪过你们。”顾诚宽慰了一句,就想把这些无聊的话题揭过。
有些悲伤的事情,谁能说清对错呢,过去就过去了。
一家人絮絮叨叨叙旧直到中午,几十年的来龙去脉也差不多说清了。龙家人自然留顾诚和蒋友伯吃饭,蒋友伯竟也不推辞,看来是世交。
“顾先生这次来湾湾,就是探亲的么?”饭桌上蒋友伯有些好奇,毫不见外就问了。
顾诚谦和地笑笑:“是啊,顺便做点生意。”
表舅在一旁点拨顾诚:“要叫蒋叔!别乱了辈分。”
“诶,大家也差不到10岁,叫叔可不把我喊老了。”蒋友伯及时制止了繁文缛节。
他总觉得,顾诚很帅,而且不是一般的帅。那是一种莫名亲切的帅,帅得很同类。于是他忍不住就问:“你是不是混血儿?”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蒋友伯就知道有点失礼,但他就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