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溟濛的光, 渐渐驱散了黑暗, 统治了整个世界。
宁澄醒来的时候, 听到有人在读诗:
过去和现在凋谢了,
我曾经使他们饱满,又曾经使她们空虚,
还要接下去装满那在身后还将继续下去的生命。
站在那边听着!你有什么秘密告诉我?
在我熄灭黄昏的斜照时请端详我的脸,
说老实话吧,没有任何人会听见你, 我也只能再多呆一分钟。
我自相矛盾吗?
那好吧, 我是自相矛盾的,
我辽阔博大,我包罗万象。
我对近物思想集中, 我在门前石板上等候。
谁已经做完他一天的工作?
谁能最快把晚饭吃完?
谁愿意和我一起散步?
你愿在我走之前说话吗?你会不会已经太晚?
……
声音渐渐小下去, 最后变得安静。
他并没有回头看他,一直盯着不断往下落的瀑布,像是知道宁澄已经醒了, 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跟他,你觉得我们像吗?”
宁澄坐起来, 发现手脚已经松绑, 有些意外,他现在不怕她跑了吗?
她看着坐在洞口的背影,“你想听实话吗?你们不是像不像的问题, 而是你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单漠赫然转过头来,沉静的眼眸,忽露凶光,“他跟我有什么区别?他那么锲而不舍地想要抓到我,不就为了让世人以为,哦,这个人,很伟大,正多么义,是个英雄。可真相呢?听到没有,他时时刻刻都想杀人。”
“想杀人,和杀人,这两者之间根本就不能划等号。郑小笙有什么错?她平白无故就死了,没有人记得她,包括她的父亲。如果不是因为她肚子里有宝宝,你不会想要取回她的尸骨。而他,陆尨,我的爱人,他跟她素未谋面,即使她已经死去,他从始至终都把追查她死亡真相当做他的责任。”
尊重每一个死者,捕捉他们无声的呼喊和细语,解读他们,为她们发声,也为了活着的人,直到生命的尽头。
这是他们相同的价值观,也是他们选择自己职业的初衷。
眼前这个以屠戮嗜血为乐的人,怎么能理解这一点,他怎么能拿他跟陆尨去比?
她的心思,被他尽收眼底,他倏地站起来,朝她走近,“承认吧,人是罪恶之源,当他们没有发现生命的游戏是愚蠢的,所以期待它。一旦认识到它的愚蠢,就会意识到,只有死亡才能解决一切。死亡,是比生更高尚的艺术,而我要做的,就是让所有被我拣选的人成为艺术家。我做的事情比他更有意义!”
宁澄静默下来,她知道她无法改变这个人已经扭曲的观点。
她对这个观点不陌生,这是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表述的论点。
陆尨曾经和她提到过,托尔斯泰为什么会经历信仰危机,被矛盾所困。
她想起,他们就是在她失踪的前一天晚上讨论的这个话题。
他现在是不是在怀疑,他所坚持的事业,其实也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让一个杀人狂魔逃离了十年?而现在,她还落入他手中?
宁澄心里一阵刺痛。
犯罪心理学专家是连环杀手,为扬名设计离奇杀人案。
她知道新闻里的这些报道都是假的,陆尨肯定是为了救她,才会用这种几乎没有任何退路的办法。
她担心的不是这样的传闻会毁了他的荣誉,她知道他并不在乎荣誉这些身外之事。
真正让她恐惧的是,他一直把他所坚持的犯罪心理学事业视作他的信仰,也相信他的信仰能让这个世界有所不同。
可如今,他把他自己的心理画像,套在山腰扼杀者的自己身上,这两者看起来竟然天衣无缝。这也等同于承认,犯罪心理学根本就是个游戏!
他是不是已经开始动摇他的信念?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但眼前这个人的这番话,却突然消除了她的疑虑。
“他所感到的意识,是对一切人世的事物的疏远,和身体的、快乐的、奇怪的飘忽之感。他不着急,不焦虑,等待着他就要遇到的东西。那个严厉的、永恒的、不可知的、遥远的东西——他在自己的一生中不断地感觉到它的存在——现在和他靠近了,并且,由于他所感觉的身体的那种奇怪的轻飘,几乎是可能的,是在的。”
她想起陆尨曾经给她读的这段话,同样是《战争与和平》,他们的关注点却完全不同。
这一刻,她内心突然变得异常笃定,她爱的人,一定不会放弃他自己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