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惟玉在灯下翻看账册,这一次南下,除了来同后军大都督孟微冬贺喜,另外就是蓝家的船被扣在淮安府一事,顾家也丢了大把的银子在里面,船一日一日的搁着,蓝家却似乎没有把船要回来的意思。
蓝家如今与孟微冬结了亲,别说要回来几条船,就是要包下长江南面的左右航运也是有可能的,但蓝家迟迟没有作为,顾惟玉眼眸掠过,微在蓝浦身上停顿了一下。
蓝老大如今在江上挂着名头,其实蓝家的事情都落在了家里几个女儿手中,蓝烟主外,蓝河主内,蓝溪嫁人,唯有一个蓝浦,搁在了自己身边。
顾惟玉大概能明白蓝老大的意思,他是怕万一孟微冬靠不住,将家中几个女儿分散开来,将来也好各寻出路。
蓝浦完全沉浸在了自家妹妹出嫁的喜悦之中,她在一旁收收捡捡,上窜下跳,“哎呀呀,这衣裳好看吗,我看来看去,这个好像也不是那么漂亮,当时买的时候还是挺漂亮的。”说罢,她又叹一叹,“哎,听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蓝溪嫁进去,也不知道孟府里的规矩大不大,要是他们不给蓝溪穿这些衣裳怎么办。”
宝卷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我说蓝姑娘,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少爷在算账,你吵就算了,能别晃来晃去吗,头都昏了。”
蓝浦将她在洛阳买的礼物全部都铺开,一样一样检查了一遍,嘴里道:“其实孟微冬这人还不错,还知道特意邀请我们姐妹四人去孟府里小住几天,让我们团聚,他能这么想,这人应该也不算太差吧。”
宝卷大眼珠子斜瞥着她,哼哼气,“您老可知足吧,名满天下的孟大都督给您做妹夫,天降大喜事,您还挑剔人家的人品?人家没嫌弃你们一家子都是江湖草莽就不错了。”
蓝浦叉着腰,哼道:“你不知道我妹妹生得好看,给他做妾,便宜他了!”
这话有得了便宜卖乖的嫌疑,这人正在兴头上,宝卷也不戳穿她,只同顾惟玉道:“少爷,咱们这回来了南京,要不要顺道去苏州城拜访史大人,正好说说史家二少爷船上丢了货的事?”
顾惟玉阖上账本,抬眸看了宝卷一眼,“不去。”
宝卷侧头,很是不解,“我们都来了南京城,此去苏州又不远,为何不去啊?”
“顾珩的事情二房自己会处理,与咱们无关。”
顾惟玉话说得云淡风轻,似全然不理会宝卷的提议。顾珩的事说大不大,说笑也不小,这等事情,同陈瑄说一声,求个人情,别说是史侍郎家的公子,就是世袭的侯爷也要卖漕运总兵官陈瑄三分薄面。宝卷说去苏州城找史侍郎求个人情,其实法子是好的,无奈......
无奈史侍郎是她的外祖父,去了苏州城,若是遇见她,又当说些甚么。
顾惟玉修长的手在自己额边按了按,大半年时间不见,自己已是他人的丈夫,如何还能与她一个未嫁的小姑娘过从甚密,他有些心慌,却又无从排解。
“明日你们且跟着我,我保证你们吃好喝好,你们同我一道,也就是蓝溪娘家的亲戚,断然没人敢轻瞧了咱们。”
蓝浦还是很讲义气的,她作为女宾出席婚礼,坚持要带上顾家主仆,她是这么劝说的,“你们顾家是商家,人家孟微冬是什么人,若不是蓝溪,你们就是一千年也见不上孟大都督一面。如今这样好的机会,还不随我去孟大都督跟前套交情,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这话有理,连宝卷也赞同蓝浦的眼界上去了,他说:“和孟大都督结了亲家就是不一样了,草莽女子都晓得通晓情理,真是世易时移,教人刮目相看呐!”
这样好的机会,顾惟玉却迟迟不表态,二房已经过来问了好几次,问他什么时候动身。顾惟玉心中自有思量,他如今已经不再单纯是商户顾家的公子,他还有另一重身份,漕运总兵官陈瑄的女婿。
他在等岳父大人的答复,若孟微冬与陈瑄之间要有所取舍,他必定是先以陈瑄的利益为重,绝不会绕开泰山大人去与孟大都督论交。
他给陈瑄去了信,陈瑄很快就有了答复,他的答复犹如他本人的风格,粗犷而有分寸,他说:“你小子有心,还知道来问我一声,总算知道我这岳父老子还活着。孟微冬要纳妾,我也听说了,那小子阴沉的很,你切莫与他走得太近,讨不了便宜。不过他这次还是纳妾,你可以去凑个热闹,若他是娶妻,你就要注意了。”
话还是只说了一半,常人听不明白,纳妾是喜事,娶妻也是喜事,怎么就不能一概而论了。
蓝浦兴高采烈,顾惟玉清隽的眉目瞧她一眼,说:“你两个姐姐和你爹呢?”
“我爹同蓝溪一道,说是明日要送嫁,我大姐没来,在江上呢。”
“你二姐呢?”
蓝浦侧过身来,盯着顾惟玉,“你问我二姐做甚么?”
顾惟玉哪里会被蓝浦套出话来,他手指点点楠木桌面,笑道:“夜深了,蓝姑娘还是回房休息,省的明日眼下乌青,就不好看了。”
“我不同你们说了,我要去装东西,我还没收拾好呢。”
蓝浦风一阵的,瞬息间就不见了踪影。
蓝家攀上了孟微冬,蓝老大四个女儿,嫁出去的既不是最为貌美的蓝烟,也不是适逢婚龄的蓝河,为何是年纪最小的蓝溪。顾惟玉想起蓝老大一提起老二就一脸骄傲的样子,不免多想几层,蓝家一直真正做主的,就是蓝河。
蓝河让蓝溪去孟家做妾,孟微冬权势鼎盛,这等好事,依照蓝河强势霸道的性子,怎么会将这样的好机会给了蓝溪,她自己嫁进去不是更为得意吗?
她自己不去,除非她另有打算,不做妾,难道想做妻?
顾惟玉的额角跳了跳,这蓝家的姑娘,真的就敢十拿九稳入主孟宅?顾惟玉起身,同宝卷道:“孟府明日人多,咱们不要久留,送了贺礼就出来。”
孟府有喜。
从破晓开始,虎踞大道上的鞭炮就响个不停,但凡过路的,不管认识不认识,孟府都有喜饼相赠。好些贪玩的孩子,来回的蹿,兜里的糕饼点心都要装不下。大家伙乐呵呵的,直到进了吉时,孟府才拦开了过往的路人,说是迎接新人进门。
浣溪阁里铺了喜帐,上了红烛,一切照着大婚的仪式进行,府中众位夫人们也换上新装,簪花描眉,迎接这位新晋的姨娘。
季舒换了一套茜色的袄裙,外头披着洁白无瑕的狐裘,头上也簪了一整套宝石头面,前来引路的丫头见了她,都夸一句,“夫人今日真漂亮!”
这丫头是来引路的,孟微冬的规矩,进门的都是一样待,不论大小,只论先后,谁先进门,谁都担一声姐姐。那丫头撑着伞,天上飘着零星的雪粒子,“夫人小心脚下,路滑。”
这是去浣溪阁的路,孟微冬将布置新居的任务给了她,他说,“交给你,我放心。”
季舒当即就笑了,“多谢大都督。”
甚么交给你我放心,听真了,无非是一句敲打。若出了什么差池,也是归你的。
季舒听得懂,孟微冬说什么话,她都听得懂。
蓝家一门草莽,季舒不知道孟微冬和蓝家的女子是怎么勾搭上的,听说要嫁进来的蓝溪才十五岁,十五岁,真是花一般的年纪啊。
自己十五岁时在做甚么呢,在树下作诗分茶,在弹琴画画,在背着父亲读西厢?莺莺普救寺遇张生,那自己会遇上谁呢?
十五岁时,总有那么多的绮丽念头,止也止不住,那大好的年华都似流水,堪堪眨眼功夫,就悄悄淌过了。
经过大庭院时,季舒低头笑了笑,又进来一个妹妹。看,这宽敞的新院子,听,那鞭炮放得真响啊!
自己进门的时候是怎样的呢,季舒有些记不清了。那时候自己好像没人为自己送嫁,父亲闭了门,虽不同人说她一句不是,却也不再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