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棠瞧过来,史顺也变了,一夕之间,似乎当日那个毛毛躁躁的小伙子就长成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了。见青棠没有做声,史顺转头要退出去,后头说:“她很好。”史顺脚步顿了顿,又点了点头,最后迈步出去了。
冬月的寒夜,石榴进来给青棠燃炭盆,青棠不喜欢屋里烧炭,也不爱用暖手炉,石榴只得将炭盆子摆在外间烧,烧旺了再把被褥架在高头烤一烤,免得被子里太冷,待青棠睡着了,石榴会在墙角燃个盆子,只恐青棠冻着了。
石榴披着衣裳,轻手轻脚的,往炭盆里添了霜炭,再摸黑端到内室的墙角下,结果青棠的帐子垂着,窗子却开着,一阵风呼过,吹得帐子鼓鼓瑟瑟,石榴走到窗边,外头倒勾着一弯银月,她哈一口气,原来都到下半夜了。趁着月色,她转头看了床上一眼,帐子已经被吹开了一个大口子,石榴跌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帐内无人。
青棠穿一件浅碧色绣夹竹桃的大长斗篷站在珍珠巷口,入了夜的珍珠巷,鸡鸣狗吠之声都暗下来了,只有偶尔传来夫妻间的夜语之声。她敲了敲门,里头燃了灯,云娘穿戴得很整齐,显然也在等她。云娘声音很是疲惫,她让开一点,低声道:“你来了,进来吧。”
青棠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安静,里头传来沉沉的呼吸声,青棠道:“我们就在外头说。”云娘看里头一眼,锁好了门,说:“我们去街角。”
天还暗着,那豆腐脑摊子竟然开始摆放桌椅准备出摊了,云娘与青棠在小桌上坐下了,那老板娘显是已经认得了这两个喜欢半夜出没的大姑娘,当下也不多问,只道:“甜的咸的?”
云娘回:“一碗甜的,一碗咸的。”
青棠说:“都要甜的。”
那老板娘回一句:“今儿可没有枇杷止咳了,要咳嗽了,只能喝白水啊。”
青棠笑道:“放心,我今儿不吃您的枇杷。”
豆腐脑端上来,热气直往人脸上蹿,云娘有些怏怏的,那老板娘见了,笑说一句:“平日里精神好的能打死老虎,今儿是怎么了?”
青棠里头搁的不是白糖,是姜和糖一起熬化了的姜汁水,青棠吞一口下去,姜汁泛着甜腥味涌到喉咙,她抿着嘴,生吞了进去。那老板娘端了一碗热茶给她,说:“慢些吃,多吃几口就惯了,惯了就不咳了。”
见青棠真的吞了下去,云娘蹙着眉头,说:“你真的吃了?快别吃了,那高僧不是说你不能吃甜食吗,快别吃了啊。”青棠喝一口热水,道:“没事。”
云娘的鼻尖和眉头都皱成了一团,青棠拍拍她的背,“我这里有银子,我们去请苏州最好的大夫来,苏州如果没有,我们去南京城,南京城肯定有好大夫,最好的大夫。不如明天就去,对,天亮就去。你别太忧心了,好吗?”
云娘调羹搅散了一碗豆腐脑,她手里捏着调羹,眼里落下泪来,“没用的,城里最好的大夫来看过了,说......说,说他不行了,要治可以,要用人参吊着命。还......还说要以七明芝入药,我问遍了全城的药铺,都说此花珍贵,城内无处可寻。”
一滴晶莹泪水溅在陈旧的木桌上,水滴敲打桌面,分明又散开来,攀上了晨曦的曙光,月亮隐下去了,天那头似要迎来光亮。云娘拍下两个铜板,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青棠浅碧色的斗篷在浓墨的暗夜里沾了水汽,此刻斗篷上的毛边都湿成一团,云娘一手扶上去,只摸到刺骨冰凉。
“七明芝何处可寻?”
云娘侧头,“南京城后军大都督孟府。”复又叹一口气,道:“还有一个地方,钱塘蟾宫香坊。”
青棠用清瘦的指尖拢起斗篷,美极了的眉眼垂了垂,只道:“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