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那丫头还在屋檐上坐着,你叫她下来吧,夜深了,会着凉的。”
宝卷将灯笼里的灯芯拨了拨,顾惟玉目光紧紧跟着账册,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说:“顾珩捐官的十万两不应该从公中走账,没法对大家交代。”
“可不就是,老爷子对二房偏袒的厉害,二少爷连连落选,二房熬不住了,才去求老爷子给条活路。二奶奶说她活不下去了,怀着孩子,一心想求死。”宝卷叹了口气,又道:“二老爷逼走了二夫人,现在又迷上了戏子,说想包了那戏子,那戏子看不上咱们二老爷,跟着戏班子去了京城,说那戏子姓温,比女子生的还貌美。”
顾惟玉漂亮手指在桌上敲一敲,道:“二婶那边有人照看吗,着人去看着,庙里清苦,别生了病。”
宝卷点头,“少爷放心,庙里已经打点过了,二夫人还认了个干女儿,那姑娘原先是寄住在寺庙的,听说那姑娘也姓顾,倒是与咱们家有缘的很。”
顾惟玉点头,不说话了。宝卷指着屋顶,道:“少爷,她性子野,但人不坏,你别撵她,她都哭了大半夜了。”
蓝浦趴在屋顶上,想要听清楚顾惟玉说了些什么,她耳朵牢牢贴着青砖瓦片,恨不能将这不透光的屋顶抠出一个洞来,好瞧瞧那姓顾的此时是个什么表情。一双手轻轻拍了拍她,蓝浦肩膀一扭,道:“别劝我,我不下去。”
那头传来一个轻软柔和的声音,“那你明日就回家。”
蓝浦坐直了,抬眼一看,看见一张美人脸,那人轻轻弹了她眉间一下,柔声道:“外头湿气太重,下来换件衣裳。”蓝浦一把抱住那人的腿,哇哇哭了几嗓子,“姐,那个姓顾的欺负我,你要给我出气啊!”
云娘确实寻来了两匹坐骑,不过不是马儿,是两匹苍老的骡子,她牵着两匹骡子过来的时候,那骡子打了个喷嚏,显然是没睡醒,青棠恍惚瞧见那骡子老的牙齿都要掉光了。云娘牵着绳子,做出个无奈的表情,道:“富贵人家我进不去,顺手的地方,我只能找来这个,你将就将就,希望我们明天能寻到你那位心上人,希望明天这骡子还能走得动......”
一匹骏马从远方驰骋而来,云娘听见马蹄声,目光一亮,想要飞奔过去扑那匹黑色骏马,那马儿甚是灵性,避过了云娘的触摸,转而扬蹄奔到霍青棠身前站定了。青棠瞧见那马儿,马儿晶亮的目光也瞧着她,似在诉说她不懂事,大半夜的还在外头晃悠。青棠罩起披风,转头就走,那头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去哪儿?”
云娘盯着那人怪异的打扮,上次见他,他就满头鞭子还非要梳起来,不伦不类,今日更好,他散着头发,似还佩戴了额饰,无端的让人心慌。她指着这骏马道:“我说异族人,这马儿是你的吗?”
伊龄贺目光冰凉凉扫过云娘,然后落在霍青棠身上,说一句:“你想去哪里,和他私奔?”
云娘误会伊龄贺话中的意思,驳斥道:“胡说什么,霍姑娘来找我玩耍,我们打算去踏青罢了。”她白了伊龄贺一眼,哼一句:“你们异族人的想法就是奇怪,你在哪里见过两个女人要私奔的,真是荒天下之大谬!”
霍青棠穿青色披风,背对着他,没有出声。披风淡淡的青色融在暗夜里,化成了解不开的浓墨。伊龄贺也不着急,说:“户部侍郎家的姑娘和商户之子私奔,你们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是你想躲躲藏藏,还是他想奔波不定遭人追杀?”
云娘在一旁听出门道来,她回一句:“不嫁给那人,还要嫁给你不成?”
伊龄贺倒是坦然,他说:“有何不可?”
大概伊龄贺穿着正统的蒙古贵族服饰,华丽富贵,此时的气压又太逼人,云娘一时间被迷惑,似乎也认同了这种可能性,她说:“即使你喜欢她,可还是要看霍姑娘自己的意思啊。”
伊龄贺盯着霍青棠的背影,声音冷冽清楚:“你知道,你们是不可能的,不然你此时此刻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马儿蹭了蹭青棠的脖颈,伊龄贺道:“惊寒,别闹。”
霍青棠转过身来,对上惊寒圆溜溜的大眼睛,她说:“回去罢。”
伊龄贺与霍青棠二人驰骋而去,云娘瞧着两匹老骡子,目光一转,道:“我倒要去瞧瞧那位顾公子是何等人物,霍姑娘这么美的人物都喜欢他,总不能是仙人吧。”
云娘牵着两匹老骡子往回走,嘴里念叨:“我明日就发动我珍珠巷所有的兄弟姐妹,定要把那位顾公子给找出来。”她伸手捂嘴打了个哈欠,有匹骡子放了个屁,云娘翻个白眼,呲牙咧嘴,“老东西,膈应谁呢?”
翌日,云娘与珍珠巷口的小乞丐嘀嘀咕咕一通,又塞了两个烧鸡腿给他,那孩子撒腿飞奔而去,不多时,就带着消息回来了。
小乞丐道:“城中新来的外地人不少,他们都在......不过姐姐说的持洛阳口音,相貌好看又年轻的公子并不多,倒是有一个,带着丫鬟和小厮,就住在虎丘将军巷那头的云来客栈。不过听说今早那边很多人都退房了,姐姐要找人,快去,兴许还能赶得上。”
云娘又给他几个铜板,说:“多谢,拿去买糖吃。”
那孩子将手中光亮的竹棍子打横放下,自己靠着角落坐下了,嘴里念念有词:“我是要做长老的人,不能贪嘴,吃坏了牙,将来如何服众。阿弥陀佛!”
顾惟玉与蓝烟在外头站着,蓝浦伸出个脑袋在里头观望,宝卷拍她的头,低声道:“皮痒痒了,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