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锡夕抹一把额头上根本就不存在的汗,他低头道:“回大人,门摊税通常都是商贩中的头子按照惯例缴纳,有时多有时少,并无定数。”
史侍郎瞧了范锡夕一眼,道:“商户们经营些甚么产业,衙门里可有备案?”
时下每家每户职业都有分类,屠户为屠户,更夫为更夫,子承父业,职业不可轻易更改,人民亦不可随意移居。商户贩售什么商品,衙门都应该有记录,以免商户随意更改所售商品,打乱市场秩序。就是要有所增减,也要向衙门报备,故此,史侍郎才有所一问。
范锡夕又看向闵梦余,闵梦余笑道:“范大人看着在下作甚,不如请位师爷去后头拿了事录来给侍郎大人瞧瞧。”
有师爷取上来苏州城内商户记录簿,里头最近的商户变更还是三年之前的报备,如今已是永乐二十二年,上头倒是好生记录了永乐十九年的些许变动。城内贩售纸笔的阅微斋新添了瓷器生意,饭馆四球斋更名为春意闹,史侍郎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方道:“着人去走访城里每一家商户,重新记录备案。此间开始,略有变动,都要到府衙备案。”
范锡夕连连点头,“是的,下官即时着人去办。”
史侍郎点头,道:“门店商户固然要录事,还有走街串巷的货郎小贩们也不要漏下了,他们亦是要录下的。还有各家客栈、货栈,都不要漏下。先统统登记一遍,至于各家产业如何,如何纳税,日后再做商讨。”
语罢,史侍郎方道:“不知这苏州城内可有善音律的乐师,我想找个教授琴艺的师傅,范大人可有好的人选推荐一二?”
史侍郎说起了闲事,范锡夕才算呼出一口气,今日才过午时,这位新任巡抚史大人不去他的巡抚衙门,不请自来进了府衙,闹得府衙里好一阵鸡飞狗跳。这位大人也不说别的,来了就开始问今年的商税漕粮,果真是户部侍郎,到哪里都不忘关心粮税问题。要找琴乐师傅,且不知找来何用。
范锡夕松下紧绷的肩膀,史侍郎又略过了公事,他才张嘴问道:“不知大人找乐师所为何事?”这位户部侍郎史大人状元郎出身,理应六艺一样不差,总不会这把年纪方才想起要习琴吧?
史侍郎面色凝重,范锡夕一看史侍郎面色不佳,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上峰说要琴师便找个琴师好了,自己多个甚么嘴?范锡夕亡羊补牢道:“苏州城内有几个琴师甚是有名,不知大人想找个什么样的琴师?”
史侍郎叹一口气,眉目不展,只道:“家里的孙女顽劣,六艺不通,只想给她找个好的先生教教她,也无需每日授课,每旬去个三四天也就够了。”他看向范锡夕,“可有这样的先生?”
范锡夕的脑子里连续转了好几圈,史纪冬的孙女?据他所知,这位史大人有两个儿子,大的在做生意,小的便是早早名声在外的解元郎,两子都没成亲,何来孙女?
史家,史家的儿子,史家的女儿?范锡夕猛然醒过来,huò_shuǐ仙可不就是史侍郎的女婿么?那他口中的孙女岂不就是霍青棠那丫头?范锡夕终于将史侍郎与身边同僚的关系串联起来,huò_shuǐ仙自永乐十二年调入扬州府,这扬州同知一做就是十年,他已然忘记了这位同在扬州多年的同僚的靠山就是当朝户部侍郎史纪冬史大人。
说起霍青棠,这丫头也甚是命苦,早早就失了母亲,父亲如何慈爱,也代替不了母亲。huò_shuǐ仙后来又续娶了张家的女儿,那张家一家子人精,想必张氏也不是个好相与的,霍青棠不识六艺,也就想得通了。
给霍青棠找个教琴的师傅,这事不难。难就难在,史侍郎本身就是状元郎,君子六艺肯定一样不差,这丫头的父亲又是当朝探花郎,huò_shuǐ仙的雅致风流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这丫头要教,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人才能教得让这家人满意?这一家子都是清贵人物,琴艺亦都是个中高手,要是请个老师回来反倒有所不如,那才真是贻笑大方了。
这一番思虑下来,范锡夕竟是左右为难,迟迟下不了决定。忽闻后面有轻咳的声音,他扭头一看,瞧见闵梦余年轻含笑的脸。闵梦余?这人进士出身,出自青州闵家,其大伯闵肇贵为六部尚书,又和史侍郎同在户部,即使教的不好,想来史侍郎也说不出甚么来。毕竟闵尚书在前头还压着史侍郎一头,就是看在尚书大人的面子上,史侍郎也不会见这人的怪。
范锡夕左想右想,明里暗里都是闵梦余最为合适。打定了主意,他才道:“这苏州城里名师不少,但都不如我们这位同知大人弹得好,我们这位闵大人,他盛名在外,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范锡夕此一番简直唱作俱佳,似遇见了惊天奇才般称赞不已。史侍郎瞧向闵梦余,闵梦余低头作揖,道:“范大人谬赞,下官不才,让侍郎大人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