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正当贾赦盼着过年盼着年后休假时,一个意外的消息从太医院传来,说是贾母这回是真的病了,盼着两个儿子早日归府陪伴。
因着离过年也没几日了,胤禛在查看了贾赦先前赶的活儿后,大手一挥打发他走了,且允许他直接休息到年后再归。
自然,连贾赦都走了,虽能帮得上一点儿忙却仍然属于无足轻重的贾政就更不用提了。
时隔数月,贾赦、贾政俩兄弟再度齐齐回府,探望他们那作死的亲娘。
不是对病人不敬,而是贾母这人太能作了。狼来了的故事充分告诉世人一个道理,当同样的谎言说了无数遍时,哪怕有朝一日你说的话完全属实,也不会再有人愿意付出信任了。
因着这一回是惊动了太医院的,贾赦倒不怀疑贾母又再装病了,可不装病也不代表不做死,根据先前那些事儿,贾赦有理由认为贾母是故意把自己弄病,逼着户部放贾政离开。至于他本人,估计就跟胤俄一样,属于附赠品。
于是,等贾政和贾赦牌附赠品赶到宁荣街时,贾赦忽的叫车夫停了车,在面对贾政不明所以的眼神后,他随口解释道:“二弟你先回去,我去瞧瞧敬大哥哥,给他拜个早年。”
说罢,不等贾政开口,贾赦便已下了马车,径直走进了宁国府。
贾政便是再无奈,也不可能跟着跳下去将贾赦拽回来,因此他只能垮着脸叹着气叫车夫继续走,一直行驶到挂着三等将军府牌匾的朱漆大门前。
……
……
却说贾赦一路从前头大门往二门走去,结果才一半时,就被贾敬和贾珍父子俩拦了下来,三人一并往书房而去。
拜早年的什么的,纯粹就是贾赦胡说八道,这种经不起推敲的谎言连贾政都不会相信,更别提贾敬父子二人了。待到了书房,命人端上茶点,贾敬拿眼神示意贾赦可以开口了。
贾赦也不矫情,当着贾珍的面直截了当的道:“你们该知晓我已经将府上的欠银还清,那你们呢?给个提醒,欠银迟早要还,早还早了事,晚还……只怕就还不了了。”
“赦大叔叔你胡说啥呢?这银子竟能有还不了的情况出现?再说,荣国府的家底多厚实呢,就算真还不了,也饿不着你的。”贾珍还在瞎逼逼,结果被贾赦凶狠的一瞪眼,登时老老实实的闭了嘴。
贾赦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人家都不还银,我偏就死乞白赖的到处借银子填窟窿,你真以为我是个天大的傻子对不对?你以为你最聪明?最能耐?你这么能耐咋不叫皇上给你也封个侯爷来当当呢?”
宁国府的情况比曾经的荣国府还要糟,起码荣公贾代善是不降爵世袭的国公爷,轮到贾赦时,便承袭了一等将军。可宁国府却是从贾代化起就是一等将军的,轮到贾敬时,他该是三等将军,可他并没有去承袭,只将爵位晾在那儿,自个儿则顶了个进士之名。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三等将军真的没啥意思,另一方面却是他年岁已长,与其自己承袭爵位将来叫贾政再降爵世袭,还不如等贾政再大一些厚,将爵位直接予了他。
这些事儿,宁荣二府都是心知肚明的,却谁也不曾戳破。尤其宁国府大门上还挂着“敕造宁国府”这硕大的五个字,叫贾敬只觉得无限安慰。
可贾赦的那一席话,却叫贾敬父子二人沉默了。搁在半年前,若是听到贾赦说这种话,他们定会嗤之以鼻。可半年后,他们却不得不开始思考,究竟要不要豪赌一把。
半晌,贾敬道:“还请稼穑侯爷多予我几日,此时兹事体大,我得仔细盘算几日。毕竟,我宁国府欠银高达八十万两,不得不容我考量再三。”
站在贾敬的角度来看,这是八十万两银子的大事儿。可站在贾赦的角度来看,这是拿阖府上下的人命开玩笑。
钱财固然重要,命没了却是什么都没了。
偏生,因着两家早已分家单过,贾敬还是一族之长,贾赦就算是有千言万语,也完全没把握说服对方,只因他无法说出最真实的理由。
想了想,贾赦还是决定在临走前多提一句:“你们欠的银子都是国库里的,就算皇上不计较,那往后呢?如今情分还在,老实还上自是没了麻烦。要是等回头变了天,那一切就不好说了。”
“哈哈哈哈哈!”贾敬忽的朗声大笑,拿蒲扇般的大手狠狠的拍着贾赦的肩膀,直接将他拍矮了一截,“我说你为何忽的这般忧心起来,没事儿的!你以为咱们两家不会给自己留条后路吗?这么说吧,咱们家的荣华富贵恐怕要系在将来那位身上了。”
贾赦像看傻子一般的看向他堂哥兼族长:“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我知晓,我知晓!可这一回你真的是操心太过了,那位得了咱们两家这般多的支持,将来便是封赏少了一分都衬着他薄情寡义,还担心这些个欠银?唉,你要是早些时候同我说,那府的欠银也可以省下来了。”
贾敬连连摇头叹息,而贾赦也终于悟了,敢情他们先前说的那些话都是鸡同鸭讲?将来的那位会护着他们?会不让他们操心欠银?
不不,雍正爷只能怼死所有欠银不还的蠢货。
头疼的摆了摆手,贾赦决定还是先走为妙。这一回他是真要走了,临走前语重心长的道:“大过年的,我也不好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只这么着吧,回头要是上路了,甭管是断头路还是流放三千里,我都会去送你们的。”
贾敬、贾珍:……………………
直到贾赦转身离开,宁国府的父子二人也没能回过神来,皆目瞪口呆的望着贾赦离去的背影。许久,还是贾珍咽了咽口水,艰难的开口道:“爹,要不咱们就把欠银给还上吧?左右原就是咱们家欠的,再说家里不是有银钱吗?您看……”
回应贾珍的是贾敬恶狠狠的一记眼刀子,瞬间贾珍就缩回去了。
“但凡你能有点儿出息,这欠银还了也就还了。可你呢?文不成武不就的,哪怕像你赦大叔叔那样精通农事,我也无需这般犯愁。你看看你自己是啥德行,居然还叫老子把欠银还了?还了以后你喝西北风去!!”
贾珍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低头束手作鹌鹑状:“这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老子不去承袭爵位是为了谁?三等将军已经不够看了,要是再降就成五等了!到时候你还敢叫门上挂着宁国府的牌匾?”贾敬气得恨不得给这蠢儿子来一下,偏贾珍躲得快,连着后退几步后,只差没直接缩到墙缝里去了。
见他这般窝囊的样儿,贾敬更没好气了,只是他也就这么独一个儿子,又不是非要打一顿不可,既然已经躲开了,他也就罢了。
不曾想,一看到贾敬平静了下来,贾珍立马窜了上来,腆着脸笑道:“爹您说得对,儿子都听爹的,咱们不管隔壁怎么样,本来长房就是咱们,凭啥听隔壁家的?”
“你懂个屁!!”贾敬又来火气了,“先前咱们两家一样都挂着敕造国公府的牌匾,那自然是无妨的,如今隔壁家拆了牌匾成了三等将军府,可咱们还挂着呢!”
“那咱们也递个折子要求拆了?”贾珍小心翼翼的提出了个建议。
“老子踹死你信不信?!!!”贾敬怒道。
贾珍“嗖”的一声又窜走了,打小磨砺出来的能耐叫他如同黄鳝一般滑不溜丢的,气得贾敬一个劲儿的朝他甩着眼刀子。只单这些,贾珍却是完全不在意的,在确定距离很安全后,他又开始笑得一脸谄媚:“爹,那您说这事儿该咋办?要不去找贵人讨个主意?”
贾敬一脸的迟疑。
很多时候,人并非没有判断力,而是不愿意去选择那个明明知道是正确,却会损害到自己利益的选项。
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先将“敕造宁国府”的牌匾撤下,再将八十万两银子的欠银还上,最后则是上折子叫贾珍承袭三等将军的爵位……
说真的,贾敬很想那么做,却又始终狠不下心来。既不愿意承担这其中的落差,更不愿意让祖宗的基业毁在自己的手中。
“罢了,这事儿总归得要一个结果,你跟我一道儿去隔壁家。”思量了半晌,贾敬终于作出了决定。
“隔壁……自打他们家变成三等将军府后,爹您就整天隔壁隔壁的叫着,回头要是一个不留神给说溜了嘴儿,那才叫有意思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唉哟!!”贾珍拿手捂着脑门,一脸怨念的看着他爹的背影,耷拉着脑袋委委屈屈的跟了上去。
然而天注定今个儿贾敬是没法坐下来同贾赦谈事儿的。
贾母不愧是干大事儿的料,先前憋了许久,如今终于憋不住决定放大招了。只是,她却忘了今时不同往日,就算她仍还能拿捏得住贾政,却再也没法对贾赦指手画脚了。
因此,当贾赦得知贾母准备为他续弦后,他一个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老太太您莫不是忘了,如今儿子已是堂堂稼穑侯爷,我的亲事已不单纯是家事了,而是涉及到国事。虽说仅是续弦,可依着规矩,却也得上折子由皇上定夺,您说了可不算。”
“这……”贾母显然完全没料到里头还有这一茬,登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缓了半晌才稍微好点儿。
偏生,贾赦还不消停:“不光是要依着规矩行事,咱们还得顾忌到旁的事儿。譬如张家那头,依律女婿续弦是要经过原配娘家应允的,若是张家反对,那我也不成。”
“胡闹!这条规矩不过是摆在那里给人看的,谁会真的这么做?照你这话说来,要是张家死活不愿意松口,你这辈子还就不续弦了?”贾母满脸怒容,好在她及时想到康熙帝素来的为人处世,勉强稳了稳心神,道,“只要礼数尽到了,谁还管旁的事儿。再说了,你是异姓侯爷,比照着当年四王八公十二侯来算,只要私底下看好了,递个折子求个恩赐也不是难事儿。张家?张家又算什么!到时候皇上赐了婚,谅他们也不敢胡搅蛮缠!”
“四王八公……不对,应该是四王七公十二侯里头挑?老太太您没事儿吧?”贾赦一脸的惊疑不定,“咱们先说好,就算是续弦,我也绝对不会作践自己迎娶庶女的,可这嫡女能同意嫁给我当续弦?”
这话一出,贾母直接被气了个倒仰,她气得还不是那句庶女,而是贾赦特地重点强调的“四王七公”。若非贾赦这混账东西胡闹,荣国府何至于变成如今的三等将军府?!
“老太太您意下如何?”贾赦多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甭管他将来的前程如何,如今的他就是一个侯爷,哪怕是同品阶的十二侯也不会将自家嫡女许给他的。不是看不起他,而是没有叫侯爷嫡女当继室的道理。当然,若是许给王爷那就不同了,可惜贾赦仅仅是稼穑侯。
“我意下如何?我觉得你这想法很是不错,咱们堂堂……贾家才不会叫一个庶女成为当家主母!依我看,你舅舅家的嫡长女就相当合适。”贾母冷笑赌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