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进门来就瞧出不对,老太太气色极差,贾赦瞧着和平时没两样,倒是贾政……竟流露出一股子劫后余生的庆幸,看过来的眼神里满是希冀。
话还是要说,贾敬很是关心了贾母一番,问她是不是真心想分家,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大家想办法解决。若不是老国公显灵,贾母保准就要诉苦,已经闹了一整晚,她实在没那精神,只想早点分完,这样才能闭上眼睡个安稳觉。
贾母摇摇头:“赦儿政儿都大了,是该自立门户,今儿个就把家分了,省得凑一起磕磕绊绊平白伤了他们兄弟感情。”
她发了话,两个儿子都表示赞同,贾敬看他们不是闹着玩,这是真打定主意了,就说按程序来,将家产分成十等分,兄弟俩挑吧。贾母又说,这家是要分却不按常理分,老大自愿让出爵位宅邸祭田,拿九成家产,分家后他搬出去另置宅邸,老二袭爵。
这下旁听的史氏及贾珍都惊呆了。
都说荣公夫人偏心眼,没想到天打雷劈之后她还能往死里偏袒贾政。
爵位宅邸祭田的价值远超两成家产,贾赦除非让屎糊了脑子,否则怎会答应这种条件?还以为他终于忍不住要让贾政扫地出门,结果是他自个儿滚蛋?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贾敬不由得看向贾赦。
结果发现他还真让屎糊了脑子。
听了史太君那番话他还勾嘴笑,冲贾敬颔首表示是这么回事,无需置疑。
贾敬难得好心,提醒他:“姑且不说爵位能不能让,这事你可想好了?”
“敬大哥哥放心,哪怕二弟眼里从没有我这个大哥,我总是要为他着想的。我一个只会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占着爵位有啥意思,不如予了二弟,他不仅孝顺还上进,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从五品工部员外郎,过几年保准升任工部郎中,再熬一熬资历工部尚书指日可待,二弟前途不可限量,这爵位让给他正趁手,至于我……守着家产过日子,能勉强糊口就成。”贾赦转过头去深情凝望着贾敬,补充说,“律例也没说不能将爵位让给嫡亲弟弟,实在不成我抱着两代国公爷的牌位进宫去求皇上,他老人家会答应的!”
……
……
尼玛!
演什么兄弟情深!
老子好歹是进士出身,当老子听不出你话里的嘲讽?
贾敬真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贾赦那搅屎棍,听听他说的什么,两代国公爷在天上看到他这德行保准能气活了从棺材里爬出来。
纵使心里头万马奔腾贾敬好歹是族长,面子绷住了。
行吧,既然都这么说,那就这么着,贾敬看了贾母拿出来的田契地契庄子铺面古董字画金银器皿,他亲自搭配着分出了十份,让贾政挑出一份,余下全交给贾赦,这个家就分了。
“贾赦你虽分出去单过,也别忘了给老太太尽孝。”
“贾政你也是,兄弟之间相互扶持,切不可得势张狂。”
贾敬在族谱上勾了勾,又添了几笔,将贾代善这两个儿子划开,分成两家。另一头贾赦表示哪怕老太太跟着二弟过日子,他当儿子的每年愿意出三千两,往后隔得远了,要想日日得见不容易,希望贾政好生照看,务必尽心。
家都分了,没必要红眉毛绿眼睛,听贾赦那么说,贾政连连应是,又保证会对老太太好,让他放心。一通寒暄过后,贾政含蓄的问了让爵之事,贾赦表示天一亮就想法子,很快就能如他的愿,办好这茬他也能安心搬出去绝不留下碍眼。
贾政又推说东院随他住,不着急。
都是客套话,谁会当真?再者说,敕造的府邸虽好,他住着就不痛快,早想搬,哪会多留。
贾家这点破事在康熙跟前是挂了号的,皇帝默认了贾赦放弃爵位给贾政继承这一行为,不是让爵是继承,既然是继承,降爵是必须的。贾代善是荣国公,贾赦袭一等将军爵,到贾政就成了三等将军,这个结果和二房两口子想的完全不同,费那么大劲就捞回一个三等将军,在京城里,三等爵算啥?啥也不算。
试想,两个月前挂的还是荣国府的牌匾,一个月前就变成了一等将军府,现在好了,一分家成三等将军。
四王八公瘦身成四王七公,荣国公这一脉直接跌落尘埃,在勋贵老亲面前简直抬不起头来。
贾母又病了,还不轻。
她让珍珠去请贾赦过来,想问这是咋回事,说好的爵位让给老二,就是这种让法?
堂堂超品国公夫人住在三等将军府,这像话吗?
珍珠往东院跑了一趟,得到的消息是大老爷将大太太的嫁妆并分家得到的东西一道存进了票号,将行李打包收拾好全拉庄子上去了,他自个儿也带着儿子一道走了,东院人去宅空。他倒是留了话给贾母,说他不留下碍眼了免得将老太太气病,等置办下新宅,安顿下来再回来请安。
自家更名为三等将军府,贾母已经不好了。
听说贾赦已经脚底抹油开溜,她更是气了个倒仰。
紧接着贾政又找上门来,让她帮忙拿主意。贾母还怨着,不分家哪来这么多事,非要闹,闹到不可收拾现在好了……她称病不见,mǔ_zǐ间隔阂暗生。
对于三等爵,王夫人也不怎么满意,好赖分家了,偌大的宅邸都成了她的,再不用看贾母或者贾赦的脸色,这么一想也挺值得高兴。
可还没高兴多久,京城里又改了风向,分家明明是贾赦想要的,条件也是他开的,最后他得了好名声,贾母成了盖戳的偏心眼,竟强逼袭爵长子让出爵位给次子继承,将长子赶到了农庄上住着。
又有人说,就这样还是逼不得已,史太君原想拿孝道压贾赦一辈子,可谁让老国公及老国公夫人排队显灵了呢。
老国公夫人显灵他们知道,天打雷劈嘛,老国公是咋回事?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别说蛀虫遍地的贾家,任何事都不是秘密,酒楼说书的全天候将老国公那话学给食客听。
贾母出名了,彻彻底底的扬名京城。
在此之前,贾母说了多少次贾赦不孝,桩桩件件都说得好像真的一般,外头的人还就信了,只因子孙不孝常有之,父母不慈却极为罕见。
谁知,再罕见的事儿都能发生,说贾赦不孝,贾母本人呢?故去多年的老国公夫妇连着来找她麻烦,先是天打五雷轰,再是荣庆堂厉声斥责,乃至以休弃相要挟,所为不过是给无辜的孙儿贾赦讨个公道。
能叫立下赫赫战功的老国公都没法安息,可见贾母错得有多离谱!
贾母的名声算是臭了,连带史家那头都被牵连了。又因着贾母的父母早已亡故,如今史家的家主乃是保龄侯史煦,也就是贾母的嫡亲弟弟。可弟弟哪里会有父母来得亲近?况且,史煦是有儿女的,三儿一女,各个都是他的掌中宝心头肉,尤其长女如今已年方十二,正当说亲的好时候,冷不丁的就出了贾母这事儿,哪怕以保龄侯府的身份地位,不至于没有媒人上门,可想要寻真正四角俱全的亲事怕是也难了。
史煦气狠了,其妻女更是天天以泪洗面,保龄侯府索性闭门谢客,便是得知贾母病重的消息,也没派个人来探望,一副权当没这门亲戚的冷漠模样。
其实,要是如今的贾家还是荣国府的话,史煦也不会这般绝情。可区区一个三等将军府,或者说是从五品工部员外郎府,值得他一个堂堂侯爷委曲求全吗?
保龄侯府默默的避了,而跟他们有着同样选择的人家也不在少数。一部分是因着先前天打五雷轰的事儿,一部分是被贾母这番作践亲儿的做法给恶心到了,当然更多的则是实在极了,国公府当然惹不起,三等将军府算什么?
一时间,原本门庭若市的贾家就这般沉寂下来,虽不至于一下子门庭冷落,可前来造访的人明显少了很多。好在贾母原就病着,并不见客,加上贾政天天跑去关怀她,一时半会儿倒还没觉察出分家的坏处,只是那王夫人却已经心思活络了。
都说十年媳妇儿熬成婆,王夫人还不曾熬成婆,却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贾母荣养起来,彻底架空她,好执掌府上中馈。也难怪,出嫁这些年,好不容易有熬出头扬眉吐气的希望了,怎能不抓紧点儿呢?
也亏得贾母身上还有个超品的诰命,诰命夫人一年两回入宫觐见,且贾母背后还有个保龄侯府撑腰,王夫人就算再想抓紧点儿,也只敢在暗中行事,明面上该孝顺的该关怀的,是半点儿都不少。
然而,这也仅仅是明面上,且天知晓这能维持多久。
<<<
甭管京城里是如何传的,这一切都与贾赦无关。尽管贾政早先就说了,东院随他住,不用急着搬走,可事实上贾赦早不早的就带着琏儿跑了。他也没费心思寻宅子,而是仍住在京郊的庄子上。结果还没住几日,京城里就变天了。
贾母不慈已经算是经年老黄历了,仍有人在茶余饭后当做消遣,却已经没人在意了。
只这日早朝,康熙帝当着皇室宗亲、文武百官的面,大力赞赏贾赦的杂交稻,并下旨册封贾赦为稼穑侯,赐宅邸一座,金银若干。
这还不算,康熙还赞他有功于朝廷有功于黎民有功于千秋万代,爵位世袭三代不降,三代后降爵再袭五代。
一时间,满朝愕然。
这是何等的恩赏,何等的荣耀啊!
赏赐侯爷爵位,赏赐宅邸金银,甚至特允三代不降爵世袭……
莫说文武百官了,就连皇室宗亲都忍不住为之侧目。要知道,就算是真正的皇子皇孙,如今也就只有大阿哥胤褆被封为了直郡王,其他不是贝勒就是贝子,再不然索性就是光头阿哥啥都没有。
而上一次,天子大肆封赏还是在打下这如画江山之时,可便是如此,若非立下赫赫战功,哪个能得圣人青睐?
可贾赦呢?
杂交稻?种田?
所有人都在心头连连感慨,这年头真是什么奇事都有,连种田都能种出侯爷爵位来。不过说真的,稼穑侯这个封号还真衬贾赦本人。
又想到先前那些个事儿,登时不由的唏嘘起来。
托早先天打雷劈以及分家让爵的福,贾家分家一事可谓是京城年度大戏,哪怕如今热度已经过去了,可谁要是不知道,那绝对会徒惹笑话。也正是因为知晓前因后果,才愈发显得这事儿的可笑了。
前头贾赦刚被亲娘、亲弟逼着让爵离家,结果转个头就得了圣人的封赏,有心人自会将两者联系到一块儿,只是康熙帝还在上头瞧着呢,哪个敢在这兴头上说扫兴的话儿?这必须不是贾赦故意为之,而是贾母、贾政自作孽不可活。
正当底下人悄声议论之时,康熙帝又发话了。
“九阿哥胤禟举荐有功,特封多罗贝勒。”
平地一声炸雷啊!炸得胤禟三魂去了两魂半,整个人都飘飘悠悠的,仿佛活在梦里一般。
要说封赏贾赦一事,外人兴许不知晓,可其实皇室宗亲这边还是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的,尤其跟胤禟要好的那几位,更是明白不论是看在贾赦这回敬献杂交稻的功劳,还是看在已故两代国公爷的面子上,都会给他封赏,差别只在封什么爵位。可胤禟算怎么一回事儿?
所有人看胤禟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尤其是跟他最为亲近的老八和老十,前者略带上了一点儿审视意味,不过很快就收敛了,后者则瞪着铜铃大眼,当场咋呼起来:“九哥你不厚道啊!骗我跟你一道儿养猪,你自个儿却去种田了,还封了贝勒……你你你、你这人也忒不厚道了!”
胤禟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压低声音斥道:“闭嘴!回头跟你解释!”
老十胤俄瘪了瘪嘴,一副被抛弃了蠢样,气得胤禟恨不得上前一脚踹飞他。偏这蠢货还是他从小到大最要好的兄弟,连嫡亲的五哥都没这么要好,他只能咬着牙忍下了这口气,决定回头出了宫再慢慢收拾也不急。
兴许是接收到了自家九哥威胁的眼神,胤俄忽的就老实下来了,只蔫头蔫脑的退到位置上站好,拿眼角偷瞄胤禟上前跪下行礼谢恩。
这一切都被康熙帝看在眼里,不过他却并不曾太在意。对于掉进了钱眼子里的老九胤禟,和打小脑子缺根筋老十胤俄,他的确要更为宽容一些。虽说相较于文治国武安邦的大志向,这俩货估计是没啥大出息了,可将他们拘在一起,忙活田间地里这等子利国利民的事儿却也不失为一道良策。
康熙帝盘算着将俩儿子都拘在地头上,全然忘了先前胤俄无意间说漏嘴的话。
有道是,士农工商,这种地无妨,图的不过是个山野雅趣,可换成养猪呢?要是康熙帝您知晓您的宝贝儿子打算将猪填得肥肥的,来年千秋节好郑重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