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不适。”阿殷点了点头,“我想告个假先回家去,典军能否行个方便?”
“交接的事也用不到你,既是身子不适,早些回去歇息。”冯远道当即应了——他执掌定王帐内守卫陪从等事,左右卫队都归他管,这点事自然是能做主的。
阿殷便也不再逗留,告辞离去。
到得城南的家中,陶靖尚未归来,只有如意焦急的等在门口。见她进了巷子,如意便从门口奔来相迎,待阿殷下马后,将她手臂扶住上下打量,“姑娘这回无碍吧,有没有受伤?”见阿殷身上不见血迹时稍稍松了口气,旋即便碰了碰那黑沉沉的披风,“咦?”
“暂借的。”阿殷并未详细解释,只吩咐道:“去请女郎中来。”
这又是受伤了?如意脸上还没浮起的笑容当即消失殆尽,到了院里传话给门房,扶着阿殷进入卧室,将那披风解下时,低声惊呼,“姑娘!”
——她腰腹处的衣衫已然消失不见,只有银色的软甲在烛火下映出柔光。
姑娘家的衣衫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破碎,必然是激战时被削掉的。
如意大为心疼,吩咐两个小丫鬟铺好被褥,去巷外街角买阿殷爱吃的馄饨和糕点小菜。她小心翼翼的帮阿殷除了衣衫,手指都不敢触碰腰腹,“这里伤得重么?姑娘且先躺会儿,郎中很快就能来了。”又将阿殷的药箱子搬来,只是不知该如何用药,有些手足无措。
阿殷钻入松软的被褥间,顿觉浑身松快了许多,于是勾出笑容,“小伤而已,又吓成这样。”
“姑娘伤的可是腰!”如意着急。
阿殷其实也心有余悸,怕周纲那一刀太重伤了内里,等女郎中来时,便着意问腹中是否有碍。
那女郎中是凤翔城里出了名的,阿殷到此三个月时,陶靖便请了她来给阿殷认识,以备不时之需。此时郎中细心诊过了,才道:“姑娘这是被重物擦伤,压着了腰腹。虽说没伤着脏腑要害,但姑娘多娇贵的身子,腰腹断然伤害不得。我且先开幅药出来,每日早晚煎服——”
“又喝药?”阿殷皱眉。
“姑娘若不想喝药,便该顾惜身子!”女郎中横眉,丢下她去旁边开药方,又凶巴巴的转头叮嘱,“若不想留后患,这半月必须仔细喝药,半碗不落!”
阿殷委屈——又不是她故意不顾惜身子,抢着受伤的,何必凶她?
当时周纲本该回刀自救,谁知道他会回刀反攻,鱼死网破?那重刀来势疾劲,她能躲开刀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换个反应稍微迟钝些、身子不够柔韧的,刀锋必然要砍在腰上,那才叫开膛破肚,惨不忍睹。
阿殷但凡想想那场景,便觉得浑身汗毛直竖——这般惊险的教训,可足够她记一辈子。
待得用罢晚饭,散步过后,如意去熬汤药给阿殷喝,阿殷坐在廊下竹椅中,闭上眼睛,回味铜瓦山上的激战。她跟人交手的次数不多,更不曾跟周纲这般悍勇之人动过手,这是花多少银子都买不来的经验,如今静下心回想当时攻守应对,反省得失,很能叫人长进。
夜幕沉沉,此处灯火阑珊,都督府内却是灯火通明。
定王交割了铜瓦山的土匪后,直到此时,才等到了常荀一行。此次兵分两路,他亲自在铜瓦山压阵指挥,南笼沟那边分派了常荀、高元骁和陶靖三人,这三个都是军伍中的好手,合力出击,也是大获全胜。
三人前来复命,定王听罢战果,问过要紧的事情,便命常荀先去趟州府衙门,又叫住陶靖,“今夜别无他事,你先回去,旁的事情明日处置。”
陶靖昨夜率先冲入寨中活捉周冲和两个副手,身上也负了伤,此时正自疲累,闻言抱拳,“谢殿下。”
“告诉陶殷,叫她安心休养,养好伤在过来。此役之功本王会给她记上。”
他说得漫不经心,陶靖却是闻言一怔,脸色变幻,最终吐出的却只有“遵命”二字。
山匪的事定王已布置人手看守查问,他这头处理了几件要紧事,便也去歇息,养好精神好对姜玳开刀。
是夜,定王沉睡之中竟又做了个梦。
梦里,竟有位美人。
☆、第29章 12.24
定王已有许久不做这样美好的梦。
梦里像是京郊的一处苑林,千百株桃花在斜坡上盛开,如有阳光艳艳洒满。坡下是开阔的草地,有美人在其中纵马嬉戏。梦里看不清她们的容貌,却能看见翻飞的衣袂,两骑健马在草地间飞驰而过,带得美人身后披风猎猎鼓起。
定王心里竟很清楚,后面那个是嘉德公主,只是嘉德公主如今才十三岁而已,梦里她却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
前面是一匹通身火红的健马,骑马的美人身姿挺拔秀丽,修长的腿紧贴马腹,秀足踩在马镫上,像是随时能腾身而起。骏马淌过粼粼河水,疾驰向山坡,她果然飞身而起了,脚尖点向马背,纵身跃向那片桃花林。
像是有风吹过,拂动她的衣衫,吹皱满目桃花。
定王看不清她的面容,然而看着那身姿时,却不知怎的想起了阿殷。
只是那美人年岁既长,比如今十五岁的少女更具风姿神采,一跃之间,修长的腿、挺直的背,曼妙的身段便已浮现。
定王不知身在何处,只看着她抱了满怀的桃花纵马而来,递给嘉德公主。
梦里的嘉德公主喊着“皇兄”向他奔来,定王拔腿往前走,却不知怎的一脚踩空,猛然自梦中惊醒。
微屈的腿仿佛抽搐了下,残留方才踩空的余韵。
定王怔怔看向帐顶,梦境消失无踪,只有方才美人的身姿在脑海回荡,在静夜里分外清晰。
他躺了片刻,翻身坐起,觉得这梦境着实奇怪——从前只梦到旧时的事,这回却梦到了将来的?梦里的嘉德公主已经十五六岁,那位肖似阿殷的美人也该有十八岁,两个全然不认识的人在梦里突兀出现,可真是荒唐。
窗外风声飒飒,秋夜已经添了寒凉,定王踱步走至窗边推开条缝。
此次铜瓦山和南笼沟之役,定王身边的亲卫皆随行参战,今夜便让他们在值房休息待命。此时廊下只有临时调来的侍卫值夜,站得笔直。那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作为侍卫,他比常人要精神挺直很多,然而此时却还是微微佝偻脊背,耷拉着脑袋,显出困顿萎靡之态。
都不如陶殷。
定王摇头阖上窗扇。
*
此时的城南,陶靖抹完最后一点药膏后,取了早就备好的白布缠在伤口。
昨夜一场激战,常荀和高元骁分头带人进攻,他却是按着计划率先潜入匪寨,拿下了周冲。南笼沟的土匪固然凶悍,周冲的身手比起陶靖来,却还是差了一截子。麻烦的是那边人手多,当时厅中有五六个好手,陶靖要活捉周冲,也费了不少的力,大腿和腰背都被刺伤。
好在伤势并不沉重,他在激战后收兵的间隙里草草处理,状若无事的疾驰回到凤翔,路上伤口崩开,时时作痛。他强忍着回到家,中衣上已有两片黑沉沉的血迹,外头的玄色长衫被血浸染,只是不甚惹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