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恩一怔,明慷阳冷笑道:“自从婶婶的身体不好了,二叔确定他不会再有儿子的时候,就把我带在身边。从我刚上小学开始,只要是假期,就不分昼夜的和他一起开会,或是出差。每天就是跟着他,看他跟人谈判、谈判、谈判,拆分肢解一些公司,把最有价值的东西挑出来带走,还要尽量不要让人看出来。剩下的毫不可惜的扔掉,根本不在意那些原主的感受。或者不如说是,我每天在看两帮人撕扯、扭打与互相欺骗。我听不懂那好几国的外语,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是看那些频临破产的公司负责人沮丧、落魄、愤怒,甚至充满绝望的脸!我开始失眠,甚至每天都头疼的睡不着觉。然而二叔只是告诉我,他没有更多时间来一点点教我,看,努力去看,尽量记住这一张张面孔,与上面反复出现过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因为这些,反应了他们心底隐藏最深的心思。人心,是这世上最复杂也最直白,最优美也最丑陋的东西。料敌先机、百战不殆,当我掌握了这一切,至少就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击倒或是伤害到我了。我甚至,连语言都不需要。我这双眼睛,就是证明。”
听着他越来越激动的倾诉,明恩心底渐渐升起愧疚。如果不是因为她是女孩,母亲身体不好,而父亲对母亲情深一往,即使母亲早就过世了,父亲也不可能再容忍别的女人的孩子;如果不是因为她懦弱无用,完全没有办法继承家业,伯父和父亲也就不用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大哥身上,那么严格的要求他,害他一直都过得那么辛苦了!
明恩眼圈一红,“所以,人家才说,你倒好像是明进源的儿子,我才是伯父的女儿。哥,对不起,我……”
“你说什么傻话呢,那都跟你没关系,是我说错了才对!今天话多了,好了,今天是新年夜,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咱们去吃饭。”
辛冉则带着沈苏去了万谷路吃日料,一家家刷过去。虽然这里的美食味道不错,但是看起来就是一条普通的小马路,只是因为居住在附近的日本和台湾人较多,才汇集了一些当地风味的店面,听着日料很正式,其实是以小吃为主。
沈苏咬了一口鳗鱼饭,“这里看起来,好像不是你的风格呀。”
“你喜欢就好了。”辛冉低笑,吐出一口烟圈,默默看着沈苏。也许因为从来没有见过他戴眼镜的样子,还有点不习惯。镜片与金属框架,遮掩了那双太过耀目的眼睛偶尔流露出来的锐利剔透,多了两分温顺与书卷气,倒显得他整个人更小了,混在一堆大学生里毫无违和感。
沈苏抬起头来,就见辛冉左手托腮,食指跟中指上夹着一颗烟,那双如琉璃一般的浅褐色眼睛专注的看着他。弥散的淡淡烟雾里,那神情叫人心跳。他忽然有点慌,拿叉子戳起一块寿司砸到辛冉盘子里,“你也吃!”
这动作简直有点恶狠狠,辛冉低头看看面前的餐盘,瞥了他一眼,“什么仇什么怨啊,盘子都让你刮破了,笨手笨脚的!”
沈苏扭过脸去吐吐舌头,转回来一本正经道:“我们等会去哪里跨年,是要去广场吗,哪个比较近?”
“不去广场,人太多,也太俗了。”辛冉下意识的拨弄着盘子里的食物,想了想,“就如你说的,这不是我的风格。”
沈苏的目光不自觉得被他吸引过去,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点点凌迟着那块绯红的三文鱼,竟觉的有一种残忍的美感,忽然感到自己似乎变成一条激流中的虹鳟鱼,正在跃出冰冷的水面试图爬上滩涂,那一瞬间看到水中棕熊的倒影……
“吃完了吗?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好啊。”沈苏有点奇怪,明明离十二点还早。
一座城市被河流横过,也算是一种奇异。何况,还是一条沉淀了整个城市所有繁华、往事、传说的河流。他们来到江边,只见波澜壮丽的仓澜江并未结冰,一道铁锁横江,连通两岸。
江边上风大水急,即使雪一直下,也并未结冰。北风混着湿冷的水汽雪片,吹过来、扫过去,刮得人脸疼。沈苏下意识的裹紧了外套,看着那外形甚是硬朗,也算得壮观的钢筋大桥,“到这儿来干什么?”
辛冉抓着他往桥上走,“马上你就知道了。”
此时放假的放假、团圆的团圆、过节的过节,桥上根本没有别人。辛冉上去,伸手一跳,抓住一道桥栏杆做了几个引体向上,唬得沈苏叫道:“你干嘛?要跳江啊?!”
辛冉跳下来,抓住他的手腕,使劲往栏杆上扯,“要跳也要拉你一起!”
“神经病!”
两人正踩着带了冰的水打闹,辛冉忽然抬手一指,“你看!”
沈苏下意识抬头的瞬间,一束斗大的金色光华飞过天空。这道光芒并未一闪而逝,而是在夜空中盘旋、飞舞了一会,才一点点消融在空中。那耀眼的强光简直让狂风昏眩、大桥心跳,像一根指挥棒在漆黑的天幕上狠狠划过,擦出奇异的光芒,就如同序幕般点燃了整个晦暗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