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没有那个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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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妄的遗体被直接火化,没有举行告别仪式,傅柏秋只在门口看着,看他被缓缓推进豪华火化炉。
炉门合上,李伟在旁边控制火量和风量,接着家属去了隔壁休息室,只有陈馆长——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在炉前不走。
内部人员是可以看到更详细的火化过程的。
譬如切割,浇柴油,焚烧。最先烧起来的是衣物,头发,接着皮肤收缩,膨胀,然后是血肉,骨头......
她没看,目送入炉就走了。
下午办完离职手续,拿了工资,傅柏秋不声不响地离开,车子开出殡仪馆大门,停了下来。
她下车,面朝大门,郑重弯下了腰。
一鞠躬,叹人间世事无常。
二鞠躬,祭自己七年青春。
三鞠躬,望未来得到新生。
她想过,即使没有陈妄的骚扰,也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她终究要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终究要坚强面对这个世界,而这里教会了她很多,亦让她明白,人活一世,不能白走。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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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空无一人。
傅柏秋上楼洗了个澡,而后把衣服洗了,简单打扫下二楼卫生,将柜子里的骷髅模型和工作相关书籍装进一个大箱子,全部丢掉。
泡一杯红枣茶,坐到电脑前。
这些年她除了本职工作外,会涉猎一些其他行业的东西,因着从小在父母身边耳濡目染,得了商人的前瞻性,她清楚自己不可能在殡仪馆干一辈子。现在是时候为自己做个规划了。
最优选择是当包租婆,当甩手掌柜,坐在家里收钱。其次是自由职业,她学金融出身,小时候跟着父亲炒过股,这两年亦玩过几次小投资,可以继续买股票玩一玩,但仅限于小玩,大了她玩不起,手里都是遗产,万一败光了她会内疚。
做做翻译也不错,已经是兼职了。
最劣的选择是去当白领坐办公室,她素来习惯独自做事,坐办公室免不了要与同事沟通,多说一句话她都嫌烦。
看样子自由职业很合适。
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亮起来,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傅柏秋拿起来看了眼,视线倏地凝固。
【毛毛姐,打扰你了,我想问一下榕城有没有比较便宜的房子,可以短租的?】
头像是一张被黑白化的路灯照片,充斥着孤寂阴郁气息,记忆中这个名字许久没发过消息,上次聊天日期是去年九月十日。
傅柏秋视线移到电脑上,打开邮箱,里面却有数百封已读邮件来自这个人,最近一封在上个礼拜三。
夏岚,她认识了五年的病友。
两人只邮件往来,加上微信是去年三月的事,不常在微信上聊天。用对方的话说,微信等社交软件发出的消息过于快餐和碎片,比不得邮件更能让人有真正的沟通的欲望,聊天和沟通是不一样的。
她也曾寄过手写信。
若要用言语来形容,那这是一个忧郁、敏感、善良、有才华、有意思的女孩。
【不太清楚,但我可以帮你找找看】
【你要来榕城吗?】
傅柏秋回了两条。
夏岚:【嗯,住到开学再回来,想散散心】
眼下各大高校已经放假半月有余,再过半月便是农历新年,合家团圆的日子,只听说人抢车票回家,却少见人往外面跑的。
傅柏秋多少能猜出些原因,故而没问为什么,思忖片刻,打开本地租房网浏览。
春节期间短租的房子倒是有,只不过地段都集中在靠近主城区,不便宜。
想必夏岚也是搜过软件了,实在没辙才来问她,毕竟本地人,应该会晓得些行情。
【我可以见你吗?】显示正在输入中好久,才发过来六个字。
傅柏秋正要打字回复她房源都不便宜,猝不及防看到这一条,可很快对方又撤回了。
隔着屏幕,她都能感受到那头人的纠结。
【可以】
【住我家吧】
傅柏秋想着家里空荡荡的,而时槿之肯定会被时老爷子抓回去过年,届时她孤零零一个人,虽七年来习惯了,但多个人也不介意。
夏岚回复得很快:【毛毛姐,我不想打扰你】
【我一个人住,你能打扰我什么?】她对着屏幕微笑,好像那边能看到似的。
夏岚发来一个纠结的表情包,猫咪头,很可爱。
她好像很了解她,见此,干脆了当地回道:【买好了票记得告诉我时间,我去接你】
五年了,她也对这个病友有一丝好奇。
那边再次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儿,夏岚:【好】
傅柏秋笑了笑,收起手机,百无聊赖地用电脑刷微博,刷着刷着就刷进了时槿之的微博。
这人竟然更新了动态。
时间是今天上午十点多,一条练琴的视频,一条关于勃拉姆斯国际钢琴比赛,前者评论四千多,后者一千多。
谈到专业,网友插不上话。
傅柏秋盯了半晌,发呆,楼下传来“砰”地关门声,微博主人回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电脑,下楼。
“毛毛!”时槿之手上提着大包小包飞奔过来。
傅柏秋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她,“站住!”
某人乖乖站住。
“逛商场去了?”她扫一眼她两手的大袋子。
“嗯,买零食。”
“就知道吃。”
“……”
傅柏秋叹了口气,一步一步走下楼梯,站在她面前,郑重地说:“我跟你去德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