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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灯强劲, 直直推开浓重的夜色,照亮了前方的柏油小路。
时槿之坐在院门边的绿化带台阶上, 双腿屈起, 肩背微驼,下巴抵着膝盖,缩成一团的姿势。她被这束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 抬手挡了下脸, 以为车子要过, 下意识缩了缩腿,让路。
光突然熄灭了, 黑暗降临。
而后她听到车门被打开, 脚步声由远及近,这才抬起头, 猝不及防与来人对视。
傅柏秋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 高瘦的身影被路灯拉得老长。
“毛毛!”
看到熟悉的面孔, 时槿之惊喜又意外, 猛地一下子站起来,起得太快,头有点晕,身子一晃往那人怀里栽。
傅柏秋眼疾手快抱住她,衣襟前灌入一阵寒气, 不由垂眸扫了眼她身上,皱起了眉。
寒冬腊月, 夜里室外只有6、7c,时槿之仅穿了毛衣牛仔裤,被冻得瑟瑟发抖。
“我送你回家。”她脸色黑如锅底,二话不说拉起时槿之的手腕,往车子那里走。
掌心触到腕上疤痕状凸起,眉心猛跳了下。
时槿之挣扎后退,“我不去。”
傅柏秋当没听到,手上加重了力道,生生拽着她走。
“毛毛,别送我回去……”她声音有些沙哑,被拖着向前栽了两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
脚步倏然顿住,傅柏秋掐紧了她手腕。
心里像柠檬汁加了汽水,咕噜咕噜冒着酸泡泡。
她的影子披着光,瘦长挺立,侧脸线条忽而模糊忽而明朗,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薄唇半张,吐出的气息化作淡淡白烟,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两人保持牵着与被牵着的姿势,僵立不动,时间好像凝固了。
时槿之突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静谧中尤为刺耳,而后吸了吸鼻子。傅柏秋回过神来,担心她感冒,连忙掉转脚步,拉着她走车库地下室进屋。
屋子里也并不很暖和,南方的冬天就是如此。
傅柏秋打开客厅的柜机空调,让时槿之坐到沙发上,然后倒了杯热水放她面前,“先喝点热的暖一下,我去把车停好。”
“好。”时槿之听话地捧起杯子,不算烫,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她目光左右转着打量房子,努力搜寻脑海中的印象,但是很遗憾,没有任何地方觉得熟悉。这房子目视面积挺大,上下双层,带车库和大院子,小区环境也不错,应该不便宜,如果只住两个人,是有些空旷浪费了。
但是比自己家的迷宫要强百倍。
时槿之兀自苦笑了一下,从小挎包里拿出已经没电关机的手机,宝贝似的摸了摸。
假如她没有翻到聊天记录上的租房信息,就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自己竟然是和毛毛租住在一起。
她从姐姐那儿问到的消息不多,仅能知道自己跟毛毛是高中同学,关系亲密,曾经一起留学英国。后面的事,因为姐姐那时忙于学业,隔着一个大西洋,便也不清楚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和毛毛已经很久不联系了。
而且根据聊天记录来看,她租住在毛毛这里是偶然情况。
中间发生的事情无人知晓。
背后传来关门声和脚步声,时槿之坐直了身子,双手捧住水杯,有些紧张。
“你什么时候来的?”傅柏秋坐在她侧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睡衣。
时槿之讶然,如实回答:“八点多。”
“恢复记忆了?”
她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住址?你哥告诉你的?”傅柏秋挑了下眉,有一瞬间想过会不会是她哥哥告诉的,毕竟来拿了行李。
果然,时槿之点头道:“他说从你家拿了我的行李,我问他,他就说了。”
傅柏秋闭了闭眼,重重吐出一口气。
难怪她哥电话里问她在不在这儿。
这人失忆就算了,偏偏失不全,那么多人里唯独记得她。
真让她惹上了个麻烦精。
“你怎么过来的?认识路?”
“包里有钱,可以打车。”
傅柏秋一愣,想着门卫怎么会放她进来,转念又恍然大悟,她已经登记过车牌号和个人信息,进出通畅无阻。
“来了就一直坐在门口?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打了,你没接,短信也没回,然后手机没有电了,我就想等明天早上你应该会出门,能看到我……”时槿之越说声音越小,浑身打了个寒颤,两只手交替着捂手背。
刚才外面光线不好,傅柏秋没注意,这会儿瞥见她双手冷得通红,冒着紫色血点,不由暗暗倒抽一口气。
以前,时槿之这双手从不提重物,不拿锋利的东西,不做粗活儿,更不会受冻,外表保养得娇|嫩富润,内里锤炼得灵动有力,称得上是金镶了钻的。
现在落魄成这样。
懊悔、愠怒、无奈,诸多情绪交织翻涌,搅得她心神不宁。
傅柏秋叹了口气,起身去拿暖手袋,插上电。等了十余分钟,她把暖手袋塞给时槿之,“捂一会儿吧,等等就暖和了。”
“谢谢。”时槿之小声说。
暖手袋两侧的拉链连着一只兔子头,粉粉嫩嫩的,长耳朵,大板牙,很是可爱,她摆弄了几下,唇角微微往上翘,将双手捅进去。
空调吹出一阵阵热风,屋里暖烘烘的,但是这风非常干燥,吹久了脸上不舒服。傅柏秋看着那人摆弄兔子头,无奈笑了笑,打开了空气加湿器,让它喷一会儿再关。
“我给你哥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
时槿之捏住了兔子耳朵,抬起头看着她:“我不回去。”
“你家里人都快急疯了知道吗?你只是失忆,不是失了智,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那么让人操心呢?”她觉得自己的耐心下限正在被挑战,可即便是生气,大声说话,那张天生温柔相的脸也没多可怕。
“可是我不喜欢他们,我在那里住得不舒服。”
“那也改变不了那是你家,他们是你家人的事实,你不回家还能去哪里?”
时槿之默然低头,揪着兔子耳朵,不说话。
傅柏秋以为她妥协了,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谁知那人突然说出一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毛毛,是不是因为我租你的房子,没给租金,你才这么讨厌我?”
“……”
话题一下子跳跃了十万八千里,她满头雾水。
时槿之抬头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看了微信聊天记录,十月底我租了你的房子,和你一起住在这里,我哥拿回去的行李里面有一份合同,上面写得很清楚租期是一年,虽然我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你现在不让我住是违约的。”
“还有,我问了我姐姐,她说我和你是高中同学,关系非常好,一起去英国念过书。”
时槿之一股脑儿把问到的、查到的有用信息全部说了。独独最关键那一段落了,空白。
傅柏秋淡然听着,眼神平静无波,“不是。”
“那是为什么……”
“你再问就滚出去!”突如其来的爆发,她双目赤红。
这人,摆明了要赖在自己这里不走。
时槿之吓得手一抖,柔软的兔耳朵从掌心滑走,她按住胸口,视线开始模糊。
气氛紧张到极点。
“对不起。”半晌,时槿之讷讷站起来,“我这就走。”
她放下暖手袋,拂了拂碎发,掖在耳际,抬头对傅柏秋扬起灿烂的笑容,但眼底深处尽是决绝的悲伤。而后她转过身,挺直了肩脊,走到门边穿鞋。
傅柏秋蓦地产生了不祥预感。
“你去哪儿?”
“要么我送你回去,要么等你哥来接,你……”
时槿之穿好鞋,没应,打开了门。
“喂!”
“时槿之!”
——砰!
人已经出去,关上门。
傅柏秋捏紧了拳头,一阵风似的追出去,鞋没来得及换,踏出门那一瞬间,冷热交织。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前面那人,一把拉住她手腕,用力往后一扯,怒道:“大半夜你发什么疯啊!”
时槿之被拽得一个踉跄,跌进她怀里,而后就势抱住了她,失声痛哭。
“毛毛……”
傅柏秋一听她痛哭就崩了,整颗心高高悬起来,不上不下。
“你知道吗,我一睁开眼,就看到很多不认识的人围在我身边,唯一能记起来的只有你,那种感觉就像身处狼窝虎穴,我逃不出去。”
“除了你,我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人,你不要我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身子,被寒夜里的冷风一吹,又打起了颤。傅柏秋也只穿了睡衣,两个人站在露天院子里一块儿发抖。
冬夜寂静,彼此间依偎在一起,听着对方的呼吸,互相取暖。
时槿之头埋在她颈窝处,贪婪地闻着领口幽香,仿佛遵循了心底最原始最本能的引导,情不自禁就想亲近她。
“毛毛,你收留我吧。”
“我可以帮你做家务,我吃得也少,好养活。”
“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就把我当人|肉沙包,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但是……别打脸就好了。”时槿之闷声说道,鼻音越来越重。
上好的悲情氛围硬生生被破坏,傅柏秋心里正酸得发涩,谁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收不住了。
“可我就想打你的脸呢?”她指尖挑起这人下巴,神情认真。
时槿之双目泛红,脸颊泪痕干涸,闻言咬了下嘴唇,闭起眼睛:“那你打吧,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