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念头仅冒出来不到两秒,就被她掐灭了。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着。
“毛毛……”时槿之低声喊她,“我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傅柏秋猛然睁眼,不偏不倚对上她受伤的目光,心里那块柔软的角落被狠狠撞了一下,霎时屏住了呼吸。
对不起她的事?
严格来讲,很难定义,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扯不清楚了,尤其是在看到那张登机牌后。
“我感觉你不是很愿意搭理我,好像是被逼无奈的,我对你来说应该是个麻烦……其实今天你是不想过来的,对吧?”时槿之低垂着脑袋,看似自言自语,可每说一个字,声音就哽咽一分。
她好不容易弄清楚自己是谁,却发现一点用也没有。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一滴晶莹液体落在被单上,晕开透明的水花。
时槿之轻轻吸了下鼻子,喉咙呜咽一声,没忍住抽泣起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心没有栖息的地方,一刻不停地流浪。
连自己都靠不住。
一见她哭,傅柏秋整个人都慌了,不由心生烦躁,皱眉道:“哭什么,我没说你是麻烦。”
时槿之不说话,默默抽泣着,用手背抹了下眼睛。
呼——
“别哭了。”傅柏秋深呼吸一口气,坐到床边,放软了声音哄,“今天是因为工作上的事,心情不太好,跟你没有关系。”
说着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替她擦眼泪。
指腹滑过柔软的皮肤,留下一点暖热的温度。
时槿之抬起通红的泪眼看着她:“真的吗?”
“嗯,不骗你。”
“那你不觉得我很烦人吗?”
“怎么会。”傅柏秋替她把头发掖到耳后,顺手摸了摸她的脸。好像瘦了,没什么肉,手感不如从前。
“不要想太多,按时吃药,积极配合治疗,会好起来的。”
怪傅柏秋这张脸,天生好脾气相,平时正常说话也温温柔柔的,而此刻薄唇向上掀腾着,一副亲切大姐姐的样子,叫人心生依赖。
时槿之止住抽泣,对她笑了一下。
“嗯,我会配合的,医生说我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可以生活自理,今天就能出院了。”
“今天?”
既然今天出院,那自己还跑这趟做什么?傅柏秋有点懵,下意识看了眼房门,刚才进来的时候外面沙发上空无一人,病房里也只有姐姐在,其他家属呢?
不把人接回家去?
时槿之读懂了她变换不断的神情,自然也明白她的疑惑,想解释又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太鲁莽,纠结的功夫,全然没了昨天那理所当然的气势。
她是真的很怕毛毛嫌弃她。
“医生上午说的。”时槿之咬了下嘴唇,视死如归,“可是我想见你,等你晚上来过了,明天再出院。”
“……”
“你生气了?”
“没有。”傅柏秋连忙否认,无意识做了一个将她搂进怀里的动作,只是才揽住肩,脑子后知后觉清醒过来,就停在那里。
她习惯了,哄人的时候要抱着,还要亲亲。
现在算什么?
时槿之倒是非常识趣,一刻也没犹豫,主动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规规矩矩坐好。
傅柏秋手臂僵了僵,心底无端涌起惆怅,空落落的,遂转移话题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一起去吃吧。”
“不用,我买,带上来我们一起吃。”傅柏秋瞧着她脸上有了些血色,可精神状态仍不是很好的样子,不放心让她出门。
时槿之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略有些失落,垂下了眼皮,点头。
一句反对的话都不敢说了。
这很好。
傅柏秋勾了下唇,拍拍她肩膀,起身出去。
.
时榕之坐在沙发上,面朝病房门,腿上搁着笔记本电脑,双手飞快地敲着键盘,看起来像在办公。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两人的目光撞个正着。
“我去给槿之买点吃的,她还没有吃饭。”傅柏秋对她颔首,主动开口,语气中控制不住地有那么一丝责怪。
仿佛在说这么晚了病人还饿着肚子,你当家属的由着她胡闹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她没有立场去指责什么。
时榕之微微一笑,放下电脑起身:“我去吧,你陪槿之说说话,她等你一天了。”
傅柏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姐姐看自己的眼神别有深意。
语气也自然而然,似乎本来就该这个样子。再反观昨天的哥哥,那叫一个恭敬有礼。
印象中她常听时槿之提起自己的姐姐,言语间抑制不住的骄傲自豪,但是去对方家里玩的时候却很少见到,因为年龄差的缘故,她们上高中的时候,姐姐已经在国外念大学了,反倒是哥哥,更年长些,学成归来后在本地打理着家族产业,常能见到。
“傅小姐?”时榕之挑了下眉。
傅柏秋回过神,再次撞进她深长的目光,被看得十分不自在,只得点头应道:“好的。”
这一家子社会精英,她招架不住。
“傅小姐喜欢吃什么?还有口味偏好?”时榕之轻易察觉到她的情绪,嘴角笑痕更深。
傅柏秋客气道:“清淡的素菜就好,麻烦了。”
.
早餐和午餐都由家里大厨做好了让佣人送过来,时槿之吃着觉得味道很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就吃过。
晚餐她坚持要等毛毛一起吃,便饿着肚子等到现在。
这次她没有让毛毛喂,自己坐在圆桌一头,小口小口细嚼慢咽着,吃得很慢。
“你是要数饭粒吗?”
冷不丁一声讥讽,时槿之怔愣,不解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傅柏秋放下筷子,用纸巾压了压嘴角,视线扫过她几乎没怎么动的晚餐,“按照你这个速度,吃不到一半就凉了。”
时槿之低头看了一眼,抿嘴偷笑。
她吃得越慢,毛毛陪她的时间就越长。等过了今晚,自己就没有理由再让毛毛来了。
如果这一刻,时间能静止。
“医生说我不能吃太急,要慢慢嚼。”时槿之一本正经地说谎,脸不红心不跳的。
傅柏秋挑眉:“哦,慢到半勺饭嚼一分钟?”
“……”
显然这理由站不住脚,那点小心思也瞒不过她的眼睛,反倒有几分可爱。
傅柏秋嘴唇微微向上一掀,觉出几分彻骨心酸,有股激烈的情绪在胸口横冲直撞,骨与肉撕扯着,闷闷地疼。
“我喂你。”她夺走时槿之手里的勺子,像是自己给自己找理由,说:“不然凉了就不能吃了。”
时槿之还没反应过来,勺子已经碰到唇边,她脸颊蓦地发热,讷讷张嘴吃一口,这下嚼得快了些。
她吃不下太多,吃了一半就饱了。
傅柏秋又抽了张纸巾给她擦嘴,起身去饮水机边倒了杯热水,放到她面前,“回去好好休养,以后我就不来了,有什么事你可以找家里人帮忙。”
“那你呢?”她想问能不能找你。
“我,什么?”
时槿之抿了下唇,鼓起勇气问:“我是说…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她想了一夜,自然一夜未眠。
家人告诉她,她叫时槿之,生于1988年4月16日,今年二十九岁,从小学钢琴,颇有音乐天赋,是一位享誉世界的钢琴家——难怪她从醒来到现在,脑海里总跳过一些很熟悉的曲调,手指还能跟着打节拍。
她父亲曾是jūn_rén,带过兵打过仗,现在经商。母亲是小提琴演奏家,极富盛名,但已经去世多年。
她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后妈,两个异母弟弟,一个异母妹妹,全家八口人,住在城南半山庄园里。
她至今单身。
手机里藏着很多秘密,很多关于“毛毛”的秘密,如果她没有看到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的话,断然不会对两人的关系生出怀疑。
傅柏秋心头一震,没想到她依然执着于此,可这次没办法再踢皮球、敷衍,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想听一句实话。”时槿之抓住她的手,目光灼灼。
傅柏秋避开她目光,无形中感受到莫大的压迫,手腕挣扎不掉,便有些恼了,“放手!”
“你先告诉我。”
“普通朋友罢了,真话还是假话很重要吗?”傅柏秋声音高了几个度,终于挣脱她的手。
若非看在这个女人失忆的份上,她绝不会如此耐心好脾气。
一个薄情虚伪的骗子。
时槿之淡然看着她过于激烈的反应,长睫颤了颤,而后低头摆弄起了手机。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晚安。”怒意翻腾上来了,傅柏秋一秒钟都不想多呆,怕自己会情绪失控,起身想走。
时槿之喊住她:“等等!”
脚步僵在原地,她看到时槿之抬起头,把手机举到了自己眼前。
屏幕上的照片里,傅柏秋慵懒地靠着沙发,怀里抱了一只橘白相间的小奶猫,唇角轻弯,眉眼间笑意温和。
背景是她家客厅。
“我相册里有很多你的照片,拍摄时间都是这个月。”时槿之说着用指尖往左滑屏幕。
穿睡衣喝水的,穿围裙做饭的;低头的,抬头的,侧脸的,背影的。
有的很清晰,有的略模糊,角度无一例外是偷拍。
每一张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