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一刻钟后,我额顶一只红肿的伏角,低眉顺目地跟在展昭身后,将城内最热闹的大街梭了一圈,采办完清明祭品后,顺道买了不少吃食,待会回他老家才有现成的晚餐可吃。
我俩恰好赶在寒食节禁火期间的末日进入这县城来,因全国禁火,街上卖的都是些麦糕、乳饼、青精饭之类的冷食,却莫要瞧不起这些东西。冷食若作得好,也是清香可口,唇齿留香,别有一番滋味。
在此些时令物中最受欢迎者,首推青白团子莫属。由糯米和麦草汁捣合而成,多包枣泥或豆沙馅,蒸前以新鲜芦叶垫底,蒸热后色泽翠绿,带叶清香,十分清新爽口,令人一吃上瘾……最高纪录时,在下曾经一口气连吃十五个,事后差点没把自己的肚皮给胀破,躺在床上哀嚎了一整晚,此后再见它反而有点敬而远之了。
另外一项特别的食品莫过于一种燕子形的面食,据说从前是拿来祭拜介子推的,人称「枣飞燕」。以柳条串之插门楣,谓之「子推燕」。皆为寒食节前的代表食品。商家会在造型上作些文章,曾见过高级酒肆里订做的枣飞燕,一刀一划,雕出燕身上的根根翎羽,细致入微,栩栩如生得好像一只正准备乘风而飞的小燕,令人惊叹不已,怎舍得再将它吃下肚?
(九六五)
当时武进县城的大街上便是这般的美食遍布,可我却只能可怜兮兮地缩在墙角充当马僮看顾行李,望着街上热闹的人潮,一边牵着我们的座骑,一边不住唉叹自己头上的肿包,等着展昭从一家刘氏店铺买完东西出来。他说这是购物单上最后一样物事了。
我摸了摸头上的包……这展昭此次下手真够重的!回去得找东西来揉揉了。
(九六六)
等了约有二刻钟后,才见展昭自店铺走出,手里揣了两包羊皮纸,匆匆往这儿走来,脸上表情有些赧然:「小春,抱歉让你久等。店里今日人多,等了会才拿到东西。」说罢,将其中一包递了过来,道:「此物是与你的。」
羊皮纸包装得方整,上头印了刘氏商纹,用细麻绳整齐地扎着。
我不禁好奇:「此乃何物?」
展昭莞尔一笑,「此乃常州特产,芝麻糖。武进县城这家刘氏芝麻糖已具三十年口碑,滋味格外香甜,远近驰名,举凡是武进的孩儿,大抵小时都是吃过的。小春既素喜甜食,不妨也尝上一尝?此物方才出炉,该是最好吃的时候。」
我眼睛一亮:「……你特地帮我买的?……这么好?谢谢你!」
标准有了食物忘了疼痛的在下将纸包凑近一闻,一股浓郁的芝麻香气扑鼻而来,和着芽糖的糖味,甜得我身心都舒畅了起来,立马觉得头上的包其实也不太疼了,心情大好。
估计是我一脸的馋相取乐了展昭,他轻笑一声,说道:「你不嫌弃便好。」
我乐:「你方才说举凡是武进的孩儿,大抵小时都是吃过的,即是说你以前也常吃啰?」
展昭笑:「吃是自然吃过,但于我而言却有些过甜了,长大后便甚少碰了……可当时家母和忠伯喜爱,是故家中时常采买。」
忠伯指的是他家忠心的老仆人展忠,在展昭出生前就跟着展老爷在展家服务了,堪称一级资深主管人员。
「走吧,该准备出城了,再迟回到村里恐怕就晚了。」展昭抚了抚马背,整好大包小包的物事,抬头与我提醒道。
我点点头,一改方才的蔫态,和他一路有说有笑地步出了城门。
(九六七)
进村之际,仰头见天光已暗,华灯初上,隐有初鼓鸣声。
我们沿着一条乡间小道摸黑来到一户独立的民居前面,展昭抬手敲了大门。
片刻候,一声略显苍老的声音从门内传出,问道:「这么晚了,哪位啊?」
「……忠伯,是我,展昭。」展昭喊。
门内一阵寂静,随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门很快打开,一名灰发的老者出现在门后,瞪大着眼,神情既惊且喜:「——小少爷?当真是您?您竟然回来了?老奴不是在造梦吧?!」
展昭赶忙上前扶住老者,眼中隐有泛光:「是我,忠伯,我回来了。」
「真是小少爷!」老者激动地握住展昭双手,一时间竟哽咽:「……瞧瞧您,小少爷,几年未见,人益发儁俏了!这么个英姿勃发的,唉呦,若能叫老爷夫人也见到,他们该会有多欢喜……」
说着抬手抹了抹眼角,一个惊乍,却又拉着展昭的袖子急道:「快,小少爷!先进屋里来!春晚风凉!您瞧瞧老奴这性子,光顾着欢喜,竟让您杵在外头吹风……等等受凉了该如何是好!」
展昭笑道:「不打紧的,忠伯。你又不是不知晓我武子底,哪能似病央子般一吹便倒呢?你莫急,小心绊着。」
边说边不忘搀着老者,防其因情绪激动不慎踉跄,一双莹黑的眸子温润地沁着喜意,那望向忠伯的目光,就如同在看着久别重逢的亲人,柔软又温暖,都好似要能盛出碗水来。
忠伯跟他来往了两句,才注意到还有旁人存在,「咦?小少爷,这位爷是……」
展昭侧了身,将我介绍给忠伯:「忠伯,他是虞春,乃我在开封认识的好兄弟,不是外人。」
我连忙上前一步,拱了一手道:「忠伯,你好,这几日要叨扰你们了。」
忠伯急忙闪避:「虞爷切莫行此大礼,老奴哪里承受得起?您既是少爷的朋友,那便是展家的贵客,方才老奴见了小少爷一时欢喜,怠慢了您,还请您见谅。虞爷请快快进屋才是。」
展昭路上可没少提起他这名展家的忠仆,我对这一路护着孤儿寡母走过风雨,忠义持家的老者颇有好感,因此也不拂他意,不再客套,点头笑道:「那便麻烦忠伯了。」
(九六八)
进屋后,忠伯一听我俩还没吃饭,急欲进厨房张罗,待听我们表示已从县城里买了吃食才肯作罢,转而催促我们先去吃饭,自己转身欲去清腾睡房。展昭喊住了他,强拉入坐,让他陪我们吃了些点心。
忠伯知道展昭在京城当了官——还是官家钦点,四品的大官以后,欢喜非常,直呼少爷能干,光宗耀祖、光耀门楣,简直是兴奋非常。
他手一抹脸,看似十分感叹地说:「……少爷您当年离家,一去就不想回来,甚至多年没个消息,老奴还当您如今尚不知在哪儿游荡呢,没想到竟是在京城里作了京官了!」
浪子一去不回家的展昭闻言,尴尬地笑了笑:「可不是,此次能回来祭祖,便是官家恩准的休假呢。」
忠伯心情正好,人正欢喜:「说起来老奴应该同少爷叩个喜头,恭喜少爷一番才是。」说罢,双腿便要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