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太早了,实在太早了。虽然自己在二十岁时,就已经取得了古力汗年近四十才取得的成就,可当年在一统漠北后,古力汗又用了整整十年休养生息,直到四十八岁才联合众部出兵大楚,自己却在二十一岁时便迫不及待挥戈南下。而在初时热血褪去后,一切都显得那么毛躁而又不堪一击,石阵鬼城,大沙鹫,幽幽泉,火药库,骑兵营,以及刚刚失踪的呼兰……楚军似乎永远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悉心经营的一切都打得粉碎。
接二连三的失败会让人暴躁失控,可也会让人反思与成长,他想做后一种人。
牙帐的墙上画着墨痕,数一数,今天恰好是三月十四。
他靠在椅背上,视线又不自觉落在陆追的画像上,想起恬淡江南春雨霏霏中,那人又猥琐又驼背,揣手蹲在台阶上,对自己投来充满忧郁与怨念的幽幽一瞥,耶律星不由便笑出声。他闭起眼睛,想了想在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若自己那时当真能一统天下,率军踏平大楚王都,还能不能在泱泱人海中,一眼找出这个或许已经生出皱纹与白发的……明玉公子。
周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依旧是个没有风月的夜晚。
夕兰骑兵的大营前,一直就燃烧着无数熊熊火把,能将天也照亮半边。
陆追悄然隐在暗处,像一只夜色中的黑猫。经过多日的观察,他已经得出了守卫交接的规律。果然,在寅时过后,又有两名士兵从营帐中出来,打着呵欠准备上塔接岗,而就在他们路过一片沙丘时,眼前却突然扫过一阵疾风,还未来得及感觉到脑后钝痛,就已经瘫软昏死过去。
过了片刻,又有两人从沙丘后出来,踩着咯吱咯吱的木梯上了瞭望高塔。
先前的守卫嘴里嘀咕了一句,像是在抱怨为什么现在才来,陆追一边赔笑一边靠近,在对方看清自己的容貌之前,便已手起掌落,干净利落地将一切异动都掩埋在了呼啸风中。
与此同时,陆无名也将另一名守卫拖到隐蔽处。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攻占瞭望塔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就只需等贺晓率军杀来,彻底结束这场不愠不火,却又劳民伤财,让边关百姓咬牙切齿的平叛之战。
时间过得很慢,即便此番行动极为顺利,陆追的拳头也一直不自觉紧紧握着——这是一场需要多方配合的战争,充分的信任、无间的默契,还有经过精准计算的时间衔接,三者缺一不可。他此时尚不知道贺晓是否会如约赶来,也不知道萧澜是否已经埋伏在了赫赫沙漠,在这场终极之战尘埃落定前,他不敢放松任何一丝警惕。
天色将明未明,大多数人都尚在梦中,胡达罕却已经被传到了耶律星的牙帐中。
“撤兵?”他觉得自己应当是听错了什么。
“是,撤兵,回夕兰国。”耶律星道。
胡达罕再三确认,却都只能得到这同一个答案,他震惊道:“王上是疯了吗?”
“尚未长满羽毛的苍鹰,永远也杀不死一只猛虎。”耶律星道,“即使它正在沉睡,即使我能用尖锐的爪子拔掉它一撮胡子,可猛虎终究是杀不死的,而当它开始流着血反击的时候,我只能趁着翅膀还未受伤,飞回巢中。”
胡达罕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抬手制止。不多时,便有号角声响彻整片军营,将士们纷纷从睡梦中爬起来,初时以为有敌来犯,可冲出大帐后,四周依旧是静悄悄的,只有王上独自站在高高的沙丘上,面色淡然,任由风将他的大氅吹成一对黑翼。
眼看脚下夕兰国大军突然开始整合集结,陆追心里闪过一丝慌乱。远处地平线的尽头,楚国大军已经黑压压冒出头,以连绵战车的姿态滚滚碾来,按理来说这处制高点被自己占据,敌营应该对此毫无觉察才对,可……他掌心不由沁出冷汗,莫非当真这么巧,夕兰国大军也打算在今天发动进攻?
瞭望塔下有人在大声叫,陆追这些日子也同萧澜学了些漠北文,听出对方是在叫自己快些下去。
“快些!”见塔上二人站着不动,那人又不耐烦地大喊了一声。
陆无名沉声道:“我去。”
陆追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大概要晚上才会更啦,白天会很忙。=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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