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颜喝了一瓶,放下,又去拿第二瓶。
这酒烈,风颜喝了一瓶酒葫芦,头脑就有些不清醒,他拿第二瓶,却怎么也拔不开塞子,他将酒葫芦往前一扔,道:“连你也欺负我!”
说着,他眼泪盈盈,盛满眼眶。
初元将其余酒葫芦都收回去,问:“风颜,你还好吧?要不要睡一觉?”
风颜慢吞吞地将视线移到初元身上,费了老鼻子劲,才认出眼前是初元。
他立马哇哇大哭,边哭边从储物戒里掏出各种灵果、糖葫芦以及糕点,很快就堆满玉桌子。
他边哭边道:“师叔祖,你为什么飞升得这么快,都不等等我,害得我这些灵食,都不知给谁?”
“谁让你修炼得太慢,这些年,你太过惫懒。”初元开口。
她伸手拿起一个糖葫芦咬在嘴里,熟悉的味道,让她神色愈发缓和。
她脸上露出几丝怀念神色,又咬了一口。
“谁说的,明明是你修炼太快,我这是正常修士水平。”风颜抹干净眼泪,泪眼婆娑地对初元道,“师叔祖,你嗜甜,去了仙界,也不知能不能找到合你口味的零食。外边那些甜点,都不够甜。”
他盯着自己取出的甜点,道:“我一年一年给你做了攒着,等我飞升了,再送给你。”
“算了,这些小零食都是下界产物,对于仙人来说杂质太多,等我到了仙界,再用仙果再给你做的。”风颜手一伸,就想将这些灵食全都收回。
初元伸手一拦,道:“都给我了,哪能再收回?”
“哪儿来的妖魔鬼怪,竟敢冒充初元师叔祖!”风颜见初元要收,一拍桌子大喊,“初元师叔祖特爱面子,这些零食她想吃,却不好意思朝我张手要,觉得在我这小辈面前,丢脸了。只有我送给我师父,我师父再送给她,她才愿意收。你这露馅了!”
初元:“……”
初元有点手痒。
风颜骂过之后,眼泪没了。
他怔愣片刻,又坐下来,呆呆地望着初元,又道,“哎,你拿走吧,反正初元师叔祖吃不了,就便宜你了。”
风颜从石椅上离开,盘坐在地上,视线落到墙上的“道”字上,又开始神游。
初元将零食和石桌收回,也跟着盘坐在一旁,问,“你在想什么?”
风颜没说话。
初元也没开口,而是安静地陪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颜忽然开口,“其实,我不该杀风容的。师叔祖,”风颜扭头,眼底一片清明,“风容是被迫的,他被西大陆织女控制,他身不由己。”
“酒醒了?”初元开口。
“嗯。”风颜收回视线,继续落到“道”上,“我就任自己逃避一会儿,酒不是个好东西,麻痹神智也不是什么解脱好法子。不过还是谢谢你,师叔祖。”
“嗯。”初元应道,“你能这般想,说明你真的长大了。若是以前的你,你只会喝得烂醉如泥。”
风颜苦笑一下,喃喃道,“其实我已经喝过了。”
“既然喝过了,为何还是想不开?”初元不解,既然从烂泥中重新站起,既然从那最恶劣的情绪中挣脱出来,为何此时还是一副心事重重,不得解脱的情态?
风颜微微凝眉,低头道,“师叔祖,我杀风容,是不是错了?”
“你没错,”初元开口,“何必自责。”
初元明白风颜纠结的点,他觉得风容不是自愿的,罪不该死,可是他死了,风颜亲手杀的,风颜过不了这道坎。
“不,师叔祖,您不懂。”风颜脸上出现痛苦的神色,“当年风容刚与织女相识,他跟我说,那女修在追他,问我感觉她怎么样?是当时的我起哄,说那女修很可爱,鼓励他接受,他才会接受织女,才会在织女身上越陷越深。”
“所以,你觉得风容死亡,你也有一份责任在,你也是推手?”初元问。
“是,若我当年能够没有起哄,而是阻止他,他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风颜低头,挫败、沮丧、无助,重重负面情绪缠绕上他。
“他叛出玄坤宗,我去缉拿他,才发现,他是因为与织女缔结契约,才会受织女控制,他明知不对,却不能控制自己神智。他不是有心的,可是他却求我杀了他。”一滴眼泪从空中掉落,坠在地上,迸溅成更小的水粒,仿若星星。
“我说要帮助他解开他和那织女之间的契约,助他恢复自由。他说,他罪孽深重,虽然他身不由己,可是他到底做了那么多错事,他没脸求得原谅。”风颜捂脸,“他求我带他回宗,在祖师爷面前告罪,他求我亲手杀了他。”
“我杀了他,我在祖师爷面前,亲手了结了他。”风颜低声哽咽,却强压着自己哭声,“我这些天总是在想,若是我当年没有起哄他答应那织女,是不是他就不会死?我一闭眼,就仿佛看到他在我面前,控诉我,怪罪我。”
初元听了风颜的话,道:“不是你的错,就算没有你,他依旧会爱上那织女。他当年跟你说了,就说明他已经决定接受。你知道他性格的,没有影的事,他不会说,既然他说了,就说明这事已经定了。”
这事风颜何尝不知道,可是他过不了自己这关。
初元扭头望向风颜,摸摸他的头,道:“风容自愿赴死,是求仁得仁,若他看见你这样,只会更难过。”
“若他还能看见我难过就好了。”风颜低落地开口。
可是不能了。
初元沉默片刻,道,“要不我搜集他神魂,助他转生,之后你收他为徒?”
风颜哭声一顿,扭头去看初元,眼底充满无助与希冀,“可以吗?”
“可以。”初元开口,“我是仙人,我能完成这事。”
“谢谢你,师叔祖。”风颜喘息,露出个笑,这笑容似是苦涩,又似是释然,复杂得很。
他好似放下什么重担,又似扛起什么,他望着初元,满满的都是感激。
初元拍拍他的头,道:“好生思过,争取减刑。减刑后,正好去收徒。”
“好。”风颜点头,眉宇间的压抑减轻,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全不似之前那般崩着,好似随时都会不堪重负而断裂。
风容之死,风颜充满愧疚。
他总觉得,他才是刽子手,当初风容,是他推向地狱的,该死是他,而不是风容。
重重负罪感,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认定,是自己害死了风容。
他困于这种自责中,不得解脱。
现在初元能够让风容转生,让风颜满腔愧疚有了寄托,让他心生期待,也从这种自责中走了出来。
初元收回手,朝风颜点点头,走出丙字三号。
风颜望着初元离去背影,眼底尽是感激,之前的颓丧与自厌减轻,对未来有了期盼与希望。
出了思过崖,初元一眼就瞧见等在外边的小徒弟。
初元挑眉,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
她回宗,小徒弟知道这事,确实会前来迎接她。
“师父,您回宗了,怎么不第一时间来看我?”徐清钰走进初元,微微抱怨,“您先去看雅风师兄,又来看风颜师侄,我都排到第三了。我不再是您最喜欢的小徒弟了吗?”
初元盯着徐清钰笑,小徒弟还是这般爱撒娇。
她无法想象,小徒弟在她面前撒娇,在她背后咬牙切齿扎小人的模样。
她摸摸小徒弟的头,道:“走吧。”
解梦成的话,她没放到心上,担心小徒弟会杀她而提前对付小徒弟?这本就是心性懦弱的表现。
真正的强者,无惧一切。
小徒弟若表里如一,自是皆大欢喜;若小徒弟和那万历帝一般,那也坦然接受。
毕竟她教导小徒弟,是她做出的行为,由她行为引发的后果,是好是坏,都是她的因果。
若她足够强,就算小徒弟暗戳戳地算计她,一切无济于事;若她能被算计,只能说,她不够强。
之前是她想差了,竟真因为解梦成的话,而感觉无法直视小徒弟,下意识地想先逃避。
初元心境再次晋升,剑心上的尘埃又被拂去。
徐清钰仿若有所察觉,瞧了初元一眼,又收回视线,眼底满是欢喜。
师父无事,真好。
回到符元峰,徐清钰迫不及待地抱住初元。
他曲着身,将头埋在初元肩膀上,道:“师父,徒儿都二十余年,没见过你了,徒儿好想你啊。”
初元摸摸他的头,笑道:“都多大了,还爱赖在师父身上。”
她本想纵容小徒弟,忽然想起小红鸟,笑容一顿,推开徐清钰,道:“你长大了,就算我是你师父,也该保持距离。”
徐清钰:“……”
心意相通的两人,多年未见,不该亲近亲近?
徐清钰茫然地盯着初元,见初元已经坐回院子里的摇摇椅上,忙跟了上去,搬条小凳子,双手交叠趴在初元腿上,仰望初元,道:“师父这是嫌弃我了?都二十年了,师父不想徒儿?”
“不想。”初元摇头,她和解梦成交手,需全神贯注,哪有心思分神。
徐清钰哀怨地盯着初元,是不是初元外边又有看重的弟子,所以才不想他?
初元伸手捂住徐清钰的脸,道:“别这么看着我。”
不然,我会心软,任小徒弟亲近。
不过,这是不对的,小徒弟有了心上人,就该与别的女修保持距离,哪怕她是他师父。
徐清钰扒下初元的手,问:“师父,你怎么了?”
他似是想到什么,紧张地问,“师父,你是不是受伤了?天上来得是谁?竟能让您受伤?”
“我没受伤。”初元否认,就算受伤了,也被天道治好了。
她收回手,道:“坐直身子,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像什么样!”
徐清钰眨眨眼,盯着初元,满是不解与无辜。
初元心内叹口气,为徐清钰操碎了一颗老母亲的心。
她语重心长地开口,“乖徒啊,你有了心上人,就该自觉与其他女性保持距离。”
“师父不是别人啊。”徐清钰开口。
“就算我是你亲身母亲,也要保持距离,日后能陪你长长久久的,是你的道侣。”初元开口,“寻道路上不分男女,道侣感情上,是分的。乖徒,记住,日后除了你道侣,其余女修,都保持距离,不要搂搂抱抱,黏黏糊糊。”
徐清钰:“……”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初元,是不是误会了什么?